盛情难却,或者说,被人点破了底细,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装的了。

徽妍向皇帝再一礼,道,“多谢陛下赐膳。”说罢,她大方地提箸,低头吃起来。

皇帝也不闲着,顺手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奏章,继续翻阅。

室中只剩下微不可闻的进食声,还有简牍翻动之声。

这气氛,实在诡异。

徽妍吃了一会,忍不住抬眼,瞥见皇帝正审阅奏章的侧脸。他很专心,似乎全然没把她当一回事。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从前徽妍在宫里遇到他的时候一样,木无他人,自带几分冷峻之气。

她不知道这位陛下是不是时常像现在这样,让臣子在面前用膳,两不相干,毫无规矩。若放在先帝之时,那是想都不敢想。

正胡思乱想,她瞥见皇帝伸手拿茶杯,连忙垂眸,装作一心一意用膳。

“回到长安,卿有何打算?”她忽然听皇帝问。

抬眼,皇帝没看她,仍然翻着简牍,“朕出来之前,宫学中来报,说还缺女史,重入宫学如何?”

徽妍略一思索,道:“禀陛下,妾未敢擅定。”

“哦?”

徽妍道:“妾自离家,至今已八年,父亲去世,手足皆归故土。臣欲返弘农,探望母亲兄妹,日后之事,还须与家人商议。”

皇帝看了看她,少顷,颔首,“如此。”

说完之后,皇帝没再多说什么。

没多久,徽妍吃完了,看皇帝的模样也不像还有什么事。她向皇帝禀了,自请告退。

皇帝不再留,让她下去。

徽妍行了礼,转身正要走,却听皇帝将她叫住,“女史。”

徽妍忙转身。

皇帝看着她:“王太傅之事,朕甚为痛心。”

徽妍愣了愣。

“朕亦曾受王太傅教诲,女史家中若有难处,告知朕便是。”

徽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低头道,“谢陛下。”说罢再礼,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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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们已经觐见过皇帝,不必随行,于是没有在朔方多做停留。

第二日,他们收拾一番,即动身回长安。徽妍与戴松别过,与李芝和梁妙一道登车。

送行的人和朔方城的街市房屋被挡在车帏之外,车马辚辚启程,再度踏上归途。

“陛下不与我等一道回长安么?”

“要是同行就好了……”

“陛下还有正事呢,听说要去别处巡边。”

“带上我等多好,我可不介意……”

路上,李芝和梁妙仍乐此不疲地说着皇帝,笑嘻嘻的,又问徽妍,“女史,听说昨日陛下召见了你,说了什么?”

徽妍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莞尔,“不过问些匈奴之事。”

“陛下真是辛劳啊,出一趟来还要操心匈奴。”

“我昨日听宦官说,陛下还未立后,后宫都是空着的,想来在长安也没什么意思。”

“啊,真的?为何?”

“我也不知,只知道陛下当皇子时娶过王妃,但那王妃没多久就薨了,许是念旧呢……”

“啊,那陛下必定十分寂寞,要是准我留在宫中陪他就好了……”

两人说着,又开始窃窃笑开,脸上尽是小儿女般的快乐。

徽妍看着她们,却不由地又想起昨日。

皇帝对她说,他很为她的父亲痛心。徽妍回味着那些话,至今仍说不清滋味。

父亲确实曾经教导过皇帝,在他当太傅之前,先帝曾经让他到宫学里教课。那时徽妍还没有进宫学,不知道详细如何,不过父亲回到家里,曾经夸赞二皇子聪颖,若肯用心学习,定是诸皇子翘首。

今日在皇帝面前,徽妍曾受宠若惊。得了他最后说的话,忽而平静下来。皇帝对自己的关怀,是出于对父亲的感念,那么也就无可厚非了。

徽妍望着夜幕中的星光,心中欷歔。

世事常常出人意料。父亲教导过几乎所有的皇子,但他也许不知道,最后竟是最顽劣的那个学生做了皇帝。

他成为皇帝的过程,似乎与徽妍的家族无关。

徽妍当年离开京城之后不久,太子因忤逆触怒了先帝。王兆身为太子太傅,因为教导太子失职,被皇帝罢官夺爵,徽妍的兄长王述也受了牵连,被免了官职。王兆本就身体抱恙,此事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一家人再也无心留在长安,带着王兆的棺木,一道回了弘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