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心道:那方俊芳来了!抬眼瞥见珠棋也是精神抖擞,手里捧着酒壶,眼珠子却几乎飞到了外面。武宁看着好笑,抬手用筷子一端在她手腕上轻轻拍了一下,瞪了一眼她,意思是让她警醒着,莫要服侍众位贵人出了差错被责罚。珠棋对着武宁点了点头,方才退下。

便听三阿哥笑道:“方才五弟既然埋怨我爱“掉书袋”,好,今日便只让方俊芳捡着有“歌”字的,每唱一支,我们喝酒,怎么样?”,见众阿哥未说话,又望了一眼屏风后面道:“这个总算容易罢!况且又与她本行贴题。”。

众人这才都道:“好!便是这样!”。

席间人或多或少都听过方俊芳的名头,一时多少双眼睛都望向屏风后面,只见一个太监微微躬了身子引着一人上来,武宁见那太监身影熟悉,认出是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

苏培盛边上的那人身披拖地披风,身材颀长,头顶松松弯了个发鬓,斜斜地坠在一边,别有一番风韵。因着屏风隔着,只觉得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并看不清容貌。待得站定了,她微微顿了顿,这才不疾不徐向众人行了个礼,虽是身份卑贱,然而行动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矜持与排场,武宁暗道果然是当红的歌人,众人初时还有说笑的,见了这方俊芳通身气派,都停了口。

宋格格嘴角微微透出一丝淡笑,冷眼望向福晋,见福晋正聚精会神望着那方俊芳。

边上一个蓝衣琴师见方俊芳行了礼站定,便不发一语,自在另一边小太监早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将琵琶调了调弦。

这琴师年纪不大,一张长方脸蛋上眉眼端正,人物亦是整齐体面。他十指修长,左手放了空弦,右手随意一个临挂,只听那琵琶上四弦乐音流水般掠过,虽被刻意压着音量,仍旧是未成曲调先有情。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甚是熟练,虽是一众王公贵胄前,却没有半点怯场的样子。

那边厢,鼓板师傅也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与琵琶声相应,初时声音并不大,只觉得节奏越来越快,渐渐地拔高了,越加紧急,便似一条巨龙向空中攀去一般,方俊芳凝神听着那鼓板节奏,忽然抬起头来,向屏风后冷冷一盼,众人虽是坐在屏风后,却都只觉得她那双眸子扫过了自己,虽有举酒欲饮的,也都停下了动作,屏气听着。

方俊芳扫完了这一圈,遂开了歌喉。方入耳便知不同,声声宛转,有如花底莺语,荷上滚露,果然是昆腔的味道,那水磨嗓子连绵不绝,只觉得中气十足,竟是没有用完的时候,拖了老久的尾巴,忽然便极巧妙地换了气,若是不注意聆听,根本听不出那气口接缝来。

随后到了一个尖节儿上,方俊芳的嗓子忽然便散发开,又似换了一个人,豪迈英爽又如北曲风格。众人听在耳中只觉得音节如百花齐放,万鸟来空,无迹可寻,一时满堂上倒似有五六个方俊芳在唱曲儿一般,那方俊芳最巧妙之处便在于,无论她怎么唱,那声音都似就在你耳边一般,并不远离,极是穿透。

咿咿呀呀地唱了半晌,笛声悠悠而起,琵琶声声转脆,方俊芳这才入了正题,只听她极婉转地开了唱词。却是北宋欧阳永叔的一首《采桑子》:“荷花开後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後红幢绿盖随。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窗外虽是冷风飒飒,但她歌声所到之处,众人仿佛都觉得到了那江南西湖边,但见十里荷花,水光潋滟。

方俊芳的嗓子略觉低哑,却有段说不出的风流媚意,直似唱到人心尖上。

大家齐声喝道:“好!”,于是斟酒共饮。

武宁初时也只道这方俊芳不过是名气响亮,而今听来,服气万分,忍不住也跟着众人拍了手。抬眼便见皇子们那一桌上,四阿哥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武宁对着四阿哥笑了笑,抬起酒杯小小地晃动了以下,对着四阿哥遥遥相举。

四阿哥笑着,抬起酒杯对着武宁微微举起,敬了,仰头喝下去。

武宁笑着低下头,心里泛起一股甜甜的滋味,抬起目光,却见福晋和宋格格正盯着自己,赶紧放下了酒杯。只觉衣袖被人一拉,武宁一转头,见正是身边的李格格,她半边腮帮鼓得高高,正在吃一块点心,手中还满是油腻。

武宁不动声色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庆幸那布料上幸好未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