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见那几个小宫女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虽然传统称之为豆蔻年华,但实际上还有几分童音稚嫩,放在现代就是小学刚毕业,上初中的年纪。一个个手指冻得红彤彤如萝卜一般,张张小脸又青又白,都带着点瑟缩望着自己,发鬓上碎雪残冰地凝结着老大的水珠子,便点头道:“都起来吧!”,又望了一眼她们棉衣前襟上兜着的雪花,心里想着,到底还是半大孩子,童心未泯,不禁一笑。

进了屋不久,陈德诺却带着几个小太监来了,躬着腰不急不慢地说似乎福晋让他各院里送暖手袖筒来。武宁笑着道:“请帮武宁多谢福晋赏赐。”,陈德诺连连答应,态度谦卑恭顺,再不似武宁刚刚从别居回四阿哥府时见到的那副冷脸模样。

珠棋早准备好了大大的荷包银钱,进去拿了一个送到陈德诺手中。陈德诺倒是不客气,接过来便动作极熟练地揣进了怀里,又行了礼,口称还要赶到别处给其他主子送礼。

武宁见他走了,才将那暖手袖筒的包裹打开,见是件明灿灿的橘黄色兔毛暖手,毛质柔软,恍若无物,戴在手上煞是扎眼。武宁在袖筒中合拢了双手,轻轻搓了搓,原来那袖筒中亦是铺了厚厚一层绒毛,双手放进去,还未怎么动,已自生了一股毛茸茸的暖意。

珠棋凑得劲了,鼻中闻到一股淡淡香味,是木质香味、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福晋最爱檀香,她原也以为如此,仔细分辨了,才发现却是更彻骨的棋楠沉香,不禁笑道:“这定是福晋放在箱子里许久的宝贝,主子,福晋看重您呢!”,武宁戴着那袖筒,起了身,走到那菱花七转如意铜镜前照了照,见大小倒是合适,便摘下来递给珠棋道:“这几天天愈发冷了,便拿着用吧,别收起来了。”。

珠棋接过暖手,整了整上面的兔毛,将毛质抚顺了,才抬头道:“主子,今儿是腊八,按照规矩,内务府也会专门差人给各位主子送来暖手袖筒,那花色又多又好,主子留心着,好好挑几个漂亮颜色,倒是可以配衣裳。”,说着看了看手中的橘黄色暖手,道:“福晋赏的这颜色太过亮眼,衣服倒是难配。”。

武宁知道她是跟着自己从娘家出来的人,寻常说话方面比别的宫女更亲近,也更不顾忌一些,便望了周围的仆妇们一眼,笑着看了眼珠棋道:“福晋的赏赐是福晋的好意,这颜色冬日里看着暖和,你别贫嘴。”,珠棋一边转身将那暖手收进衣柜,一边背对着武宁笑道:“天地良心,奴才这样的老实人要还算贫嘴,那天下可就没有老实人啦!”。

武宁抿嘴一笑道:“好老实的老实人!我倒是从未听过哪个老实人自吹自擂说自个儿老实的!”。

珠棋笑得打跌:“主子您这是甚么绕口的话?”。

主仆两人正在小小拌嘴,却听见外面通传说四爷来了!

武宁一阵惊喜,连忙站起身,方要迎接过去,却忘了脚上刚刚因着花盆底鞋被碎雪打湿,换上了一双平底鞋,这一走得急了,那鞋子便脱落了,穿着袜子的脚后跟便露在了外面。

四阿哥胤禛大踏步走入,一眼便瞥见了武宁正低头扶鞋子,身子不稳,便上前把住她手臂笑道:“怎么,听见你家爷来了,高兴得鞋子都跑掉了?”。

他本是句玩笑语,却戳中了武宁的心思,武宁抬起头,一双眼睛晶晶亮亮地望着他。

几天没见,四阿哥瘦了一些,脸颊上的线条越发显得流畅而冷厉,下巴上有些隐隐的青色影子——是没来得及处理的胡茬冒出了头,无端端平添了几分成熟意味,侧影下乍一看,倒有几分沧桑了。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四爷了。

武宁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些微妙的患得患失了。

其实她早该发现:早上在福晋那里,听闻李格格说四爷昨夜宿在她那里时,当时心里不就一空么?

空空荡荡,恍若无一物。

别多想,别贪恋,做好分内事即可。

武宁在心里充满了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也是告诫自己。

四阿哥拿着武宁的手走到房中,见武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下巴看,便抬手摸了摸,触手势满下巴的胡子拉碴——扎手得很。

四阿哥自嘲地笑了笑,道:“昨夜在外面有事,回来的迟了,本是想来看看你的,知道你一向睡浅易惊……”,便在这时,宫女送上香茶来,打断了四阿哥的说话。

武宁低头抿了一口茶,心里道:快往下说!然后呢?然后呢?

四阿哥放下茶盏,继续道:“恰巧见到李格格院子里还有灯光,我知道她向来是个精神头极好的夜猫子,便去她那里,才小睡了一会儿,接着又得起身进宫去,本以为要到晚上,都让苏培盛下边的人传了话了,谁知道今日倒能回来得早。”。

四阿哥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一番洋洋洒洒一大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