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耿氏注视着镜子里,半晌,吐出胸中浊重的一口闷气。她望着镜子里战战兢兢帮着自己梳头的入秋,忽然抬手阻住了入秋的手,道:“照着武格格的发型梳。”。

入秋在院子里站了一夜,眼下一片乌青,后脖颈上也俱是蚊子咬的红包,听见这话一惊,手上动作便迟疑了,只是嗫嚅着道:“奴才……奴才……这怕是不合规矩……”。

耿氏伸手拢了拢自己鬓发,不耐烦地道:“我说,你照着做便是了。”

入秋战战兢兢地应了,用眼光向另一个婢女溜了一眼,那婢女会意,轻手轻脚地过去将屋里的窗户都掩上了。

入秋手极巧,不一会将梳好了,耿氏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执着牛角梳,寻了右边一处鬓发结口,极小心地挑开、打散,重新挽了起来,这样看起来,便和武宁惯常爱梳的发式有些似像非像了。她自恃肌肤白皙,不用香粉,只取了些胭脂细细在手心抹匀了,又在脸颊上推开,揽镜自照,自觉桃腮杏眼,流盼照人。

用过早膳,换上衣装,耿氏自带着入秋往福晋正院里去了。

待得到了福晋正院里,一层层报进去,朔雪亲自迎了出来。耿氏知道她是福晋身边最得头脸的婢女,不敢怠慢,满脸笑着道:“有劳。”,又从袖子里掏出荷包想要塞给朔雪,朔雪轻轻巧巧地侧身避开了,只笑着指着里面道:“给格格请安,格格请进罢,福晋刚刚用完了早膳。”。

耿氏见她不收荷包,一怔之下,已经觉出了缘故,心里甚是后悔,口中笑着道:“本是一大早便想来给福晋请安了……”,说着时,里面婢女已经帮着挑起了门帘,耿氏人未进,已经闻见里面人低声笑语,又听堂屋深处有女子声音娇柔婉转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是一个女童声音清清脆脆地接了话。

耿氏知福晋膝下无女,心下大奇,正待要进来,却冷不防一个身着淡樱色旗装的女孩咯咯笑着冲了出来,一头正撞在她身上,直撞得耿氏一个踉跄。入秋连忙扶住。

耿氏见那女孩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眉目灵动,已经出挑了些少女样子,神气间颇有几分像四阿哥,顿时醒悟过来,便见其后珠帘一挑,一个圆脸旗装妇人款款走了出来,入秋见状,连忙蹲身道:“侧福晋吉祥!二格格吉祥!”。

耿氏这才知道眼前这人便是李氏,见她一双眼在自己身上扫了扫,淡淡道:“起来吧。”,随即转头对那女孩斥道:“成日价这般爱胡闹,成什么样子!”,二格格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走到李氏身边,李氏伸手握了她手,见她跑得额发凌乱,摇了摇头,抬手帮她整理了。

母女两人往里走去,耿氏跟在他们身后,便见福晋身着湖色便服,斜了身子坐在上首,桌上摆着的却是叶子牌一类,宋氏正坐在下首处陪着福晋。

耿氏给福晋请了安行了礼,稍停了停,又向李氏道:“给侧福晋请安。”,福晋瞧了她一眼,道:“耿妹妹起来吧,无须多礼。”,耿氏听她口呼自己“妹妹”,显然是极抬举的了,可语气中又分明冷漠之意浓甚,不似前几日那般热络。不由得抬头向福晋看了一眼,却见李氏闲闲地坐在一边,也正打量着自己,耿氏赶紧收回目光。

室中本来就极安静,只能听见福晋与宋氏手中叶子牌哗啦啦作响,偶然有倒下来落在地上的,一边的婢女连忙捡起重新放回桌上。

朔雪拿了绣墩来,耿氏道了谢坐下了,便听宋氏轻笑道:“妹妹不是福晋的对手,罢罢!且跟福晋讨个饶!”,说着将那桌上的叶子牌轻轻一推,对福晋做了个作揖的姿势,一屋子人都凑趣地笑了起来。

宋氏既走,李氏也闲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出,耿氏见福晋面有倦意,立即识趣地告退,出来在花园中没走几步,却见李氏站在池塘边,面如寒霜,地上跪着个小婢女,不知做了什么错事,正垂头哭泣。李氏一边指着那小婢女,一边对锦画训斥着什么。

耿氏见李氏身边人中,已有看见自己的,躲避不开,只能上前道:“侧福晋吉祥!”。

李氏置若罔闻,转头对锦画继续训道:“你也是领头管事的,总该拿出威仪来,下面的人才兴不起风浪来!”,朔雪低头连连道:“奴才谨遵侧福晋教诲!”。又狠狠揉了一把那小宫女肩膀道:“还不谢侧福晋恩典?”。

那小宫女抽泣着正要磕头,李氏又道:“新来的不懂规矩也是寻常。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做出种种猖狂样子,妄图引起主子的注意,那就是跳梁小丑,不自量力了!”,一番话说得那小宫女又哭了起来,连连磕头道:“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

耿氏在一边,听着李氏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夹枪带棍,意味不明。她只觉得脸上慢慢烧了起来,一股热意直窜到脖子里去。

李氏转头,像是这才看见她一般,挑眉笑道:“我是个急性子的,在园子里训斥下人,倒是让妹妹笑话了。”。

耿氏咬牙蹲身道:“侧福晋哪里话,主子管教奴才本是天经地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