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注视着他批折子,见御岸上放了只黑漆匣子,中间整整齐齐地码了堆纸条,却是从前没见过的,胤禛有时便从那匣子中拿出纸条来写朱批谕旨,武宁忍不住插嘴道:“皇上,这是做什么?”,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胤禛被打断,倒是没生气,温和地看了武宁一眼,言简意赅地道:“节约纸张。”,又顺便拿起一封大臣的奏折指着给武宁看,手指轻轻在上敲打,道:“物力艰难,殊为可惜,朕也让他们以后奏事的折子不许用绫绢为面,素纸即可。

武宁忽然想到武陵□□里,胤禛为她布置的奢雅陈设。

处处用心,件件非凡品。

她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胤禛将今日的折子批完,已经月上中天,银露满地,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回过头,见武宁抱着小铃铛倚在自己身后的龙座边上,小铃铛已经睡着了,武宁将手放在它白色的绒毛里,脑袋一点一点地也在打着瞌睡。

胤禛顿生怜惜,轻轻摸了摸她脸,武宁睡得浅,立即睁过眼来,对上胤禛眼神,笑道:“皇上,嫔妾倒是先睡着了。”,胤禛摇摇头,道:“朕习惯睡得迟,却不该让宁嫔陪到现在。”,又转头斥道:“苏培盛,你明明见宁嫔困倦不堪,却不提醒朕!”。

苏培盛立即跪下:“奴才该死!”,声音响亮。

胤禛起身捞起小铃铛夹在臂下,道:“去睡罢。”,牵了武宁的手欲走,武宁瞥眼见御案边上露出半本打开的小册子,上面书写着:“朕生平淡泊为怀,恬静自好,乐天知命,随境养和。前居藩邸时,虽身处繁华,而寤寐之中,自觉清远闲旷,超然尘俗之外。然不好放逸身心。披阅经史之余,旁及百家小集……”云云。

胤禛顺着她眼光看了,笑道:“是朕从前编的一本小集子,一直未有写序,而今在圆明园里,耳听风月,目遇山水,倒是有了起笔之念。”。

武宁将那小册子细细翻了,见册中多是“桃花源记”、“春日行”、“山中僧”、“论琴”、“论归田赋”、“渔父词二首”、“记谦禅师法语”一类的标题,颇有明人小品淡雅静逸之风,一时不忍释卷,读了几行,只觉满口生香。

胤禛见她喜欢,道:“正好,替朕帮此书拟个名字如何?”。

武宁凝视着那小册子,想了半晌,道:“嫔妾只觉得此集读来,令人心旷神怡,静心畅悦,不如就叫……悦心集,皇上以为如何?”。

“悦心集……悦心集……”,胤禛口中低低念着,来回走了几步,击掌道:“宁嫔说得好!就按此名!”。

武宁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头翻到那书其中一页,见一首《醒世歌》,却似是胤禛亲笔所书,中有词句“夜深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思量看,便是南柯一梦中。”。

胤禛走过来,揽住她肩膀,低头扫了一眼道:“那是朕许多年前写的了。”,武宁抬手轻轻抚过纸张,道:“嫔妾想求皇上御笔亲题此诗,做成卷轴,让嫔妾挂上。”,胤禛一怔,道:“这首诗写的并不如何高明,宁嫔为何独独看中?”。

武宁被湖风吹得有些冷,缩了缩肩膀,抱紧了手臂,带了点委屈耍赖道:“嫔妾就是喜欢,为何非要说出理由来?”,胤禛拧了拧她脸颊,假装皱起眉头道:“朕看这整个圆明园里,除了宁嫔,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敢这样跟朕说话!”,武宁动了动嘴唇,垂了眼不说话,手中却紧紧缠着胤禛腰上的玉佩穗子。

胤禛轻轻将那穗子从武宁手中解救出来,低头亲了亲她鬓脚,柔声道:“你喜欢,朕便写给你,又有何难?”,轻轻顺着她发际向下吻了吻她眼睛,武宁听他语音温柔,虽是多年亲昵,仍觉得心中一跳,抬起脸闭上眼承受了,只觉得胤禛温热的嘴唇从脸上轻轻拂过,她忍不住依恋地抬手抱住胤禛的腰,胤禛静静抚着她后背,两人依偎良久。

武陵□□在万方安和的北边,实质上是个小岛,青山环抱,中间有一汪湖泊。山上翠柏成林,西边山脚下流出的一条小溪,隐蔽的山坳里,有“桃源深处”、“品诗堂”、“桃花坞”、“绾春轩”等,溪畔上万桃花,听守园的人介绍,待到明年阳春三月的时候,就能见到山上山下、溪水两旁,桃花流水,落英缤纷的美景。

而且,桃花溪上和万方安和一样,也有专门的打扮成渔夫模样的小太监驾着船守在这里,专门等着主子娘娘来了兴致,乘舟而行。

武宁的寝殿所在,叫做“全碧堂”,是这一片建筑群里最大的宫殿,外殿南边是胤禛特意让人给武宁装上的玻璃,采光极好。

在这个时候,玻璃还是一种奢侈品,只因为胤禛听武宁抱怨了几句殿里蚊子多,点上熏香也无济于事,便特意让人将窗户装上了玻璃,内外明澈,几无尘垢。

这一日,武宁坐在玻璃窗下,捧了胤禛的那“悦心集”在看,荷田捧了一碟“炸荷花雪”进来,是把精选的的荷花片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在冰糖水中泡中半个时辰,待到冰糖的甜味丝丝地浸入到荷花内部后,再用茶水冲洗,以去除甜味中太过甜腻的部分,然后再用甘草水调成的面粉裹住荷花,把煮沸的牛奶放凉,取上面凝结而成的奶皮,煎成油,再用这样的油来炸荷花瓣。

炸的时候也要讲究,用网子兜住了,滚油里飞快地一过就要捞起来,以免油腻味太重,冲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