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君泓到了将军府的时候,府里正张罗着摆午膳。只不过,这仅限于青兰苑里。

虽然老太太的晚香苑里如今也是闹腾一片,但都在忙着整理东西准备搬走。

她已经被大儿子气得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打算去了二儿子那里再用膳。

二太太杜氏原先还有些怨愤,看到老太太也要离开,反倒心里出了口怨气。

——这回可没人敢说是二房的错了。连亲娘都能赶走,邹宁扬这人的心有多黑多狠,旁人应当能够看得出了吧?

不过,一想到脱离了将军府后,邹宁远招来的那个女人,必然只能由着自己这个正妻搓圆捏扁,二太太的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老太太片刻也不敢耽搁。晚香苑东西还没收拾好,她就留下了蒋妈妈在那里照看着。她则跟着收拾得差不多的杜氏的车马一同往宅子赶去。

浩浩荡荡一大队车马刚刚驶出大门,便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因着前一日元槿她们过生辰时见过面,所以马上少年大家俱都认识。正是端王爷蔺君泓。

看到他后,所有人都赶紧下了车下了马。老太太和杜氏也被搀扶着下了车子,向端王见礼。

蔺君泓正急得心急火燎的,一下马就打算往里冲。

没料到前头就是那么长一个车队。竟然有那么多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蔺君泓想撇下这些人赶紧进府。谁料当头两个妇人竟是直接拦在了他的跟前。

“不知端王爷莅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王爷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老身必定……”

“邹大将军可在府里?”

蔺君泓打断了那喋喋不休的问候,直截了当地问道。

邹老太太一个不妨,没能接上话来。

倒是杜氏说道:“大将军如今就在府里。王爷可是要寻将军?”

说着,她唤人将车马往旁边移了移,给蔺君泓让出一条路来。

蔺君泓朝她点了点头,大跨着步子往前行去。

老太太斜斜地看了杜氏一眼,只觉得这是个没有眼力价的。平日里等闲和端王搭不上一句话,她倒是好,轻轻松松就放过了这个机会。

好在有杜之逸的事情在心里惦念着,老太太终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催着人赶紧上车上马,继续前行。

蔺君泓往里行了不多久,繁武跟了上来,轻声与他说了老太太将要搬去和二老爷他们同住之事。

原本繁武是看到蔺君泓被拦阻,所以特意打听了下。

但蔺君泓听了这话后,却是眉心微蹙,颇为忧心。

——邹宁扬性子颇为刚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凡他认定了的事情,不太容易有转圜的余地。

因着恼了老太太暗中谋算亡妻嫁妆,又对其子女暗存其他心思,甚至借着孩子攀上太子府,所以,邹宁扬宁愿不要那劳什子的名声,也要想了法子将老太太弄出府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蔺君泓一路往里行去,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最终暗叹一声。

他也不知道邹宁扬是个什么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

蔺君泓刚刚进大门,门房的人就忙不迭通禀去了。

不多会儿,邹宁扬迎了出来。

看到蔺君泓,他心中虽然诧异,却也不敢大意。恭敬地将人迎进了外书房。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平日里那么肆意张扬的一个少年郎,此刻却行止颇为收敛,待他很是客气,客气中甚至还带了点尊敬在里头。

邹宁扬愈发奇怪起来。

当初两人吃酒的时候,称兄道弟也有过。怎的如今王爷这般拘谨?

再看王爷神色……

因着看上去太过于平静无波,所以瞧不出什么。

但邹宁扬生怕发生了什么大事,故而一进书房,他就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又亲自上前,将门拴上。

在战场上呆惯了后,邹宁扬并不太讲究那些个沏茶的繁文缛节。茶水入得了口就行。温度?不冰就可以。

所以,屋子里时常备着茶水。

邹宁扬拿了干净杯子从茶壶中倒了一盏茶,拿到了蔺君泓跟前。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王爷先将就着喝吧。”邹宁扬笑道:“刚刚遣了人去槿儿那里要些好的来。等拿来了再给王爷另泡一盏。”

蔺君泓原本坐下了,此刻又起身接过了茶,笑道:“您不必如此客气。”

说着,他将茶搁到了一旁。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

邹宁扬看着蔺君泓半天不落座,疑惑了很久,慢慢地扶着扶手坐下了。

蔺君泓这才落了座。

邹宁扬心里只觉得愈发怪异,不由得将声音压低了两分,问道:“王爷此次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紧张,蔺君泓忽地有些口干。

他摸过那盏茶抿了几口,又将茶盏轻轻搁下,这才淡笑着说道:“听闻将军家之女性子娴雅品貌端正。不知可曾许了人家没有?”

摸着良心说实话,蔺君泓用这个作为开场,当真只是想来个中规中矩的起始罢了。

谁曾想,邹宁扬顿了一顿后,认真地细观他神色半晌,最终竟是含笑道:“算是有了吧。”

蔺君泓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先说一句自己有意于她,一个大石头砸向邹家。而后再听闻邹家这个意向,好歹也已经把话说开了。

如今邹宁扬说出有了意向,他再讲出自己的意图来,未免有点想要硬夺的意思了。

蔺君泓心里暗暗叹气。

想他身临战场依然能够毫不畏惧。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反倒自乱阵脚?

都怪那小丫头……

一想到她,他就乱了方寸。

蔺君泓努力稳了稳心神,高深莫测地一笑,问道:“可是高家的公子?”

邹宁扬没料到蔺君泓一开口就说到了高文恒。

他虽早已知晓端王手腕通天,但还是忍不住暗暗惊异。

邹宁扬慢慢往椅背上靠去,双手十指互抵,斟酌着说道:“这些是邹家的私事。王爷身份尊贵,不该如此过分追问吧。”

这就是在暗示蔺君泓要自持身份,莫要这样咄咄相逼,免得大家都不好看。

蔺君泓暗暗苦笑。

思量了一番后,他觉得和邹宁扬转弯抹角扯来扯去端的是浪费时间。

于是,端王爷破釜沉舟,忽地一笑,说道:“我愿倾我所有求娶令爱。不知将军可否答应?”

这句话宛若惊雷,将冷静沉稳的邹宁扬击得恍惚了一瞬。

他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蔺君泓。

却见少年虽唇角微勾,但眉目坚定,神色决然,全然不见丝毫的玩笑与嬉闹。

分明是极其认真的。

邹宁扬慢慢坐了回去。

端王品行极好。

果敢,坚毅,心性坚定。从未和女子有过任何瓜葛。

这都是他极其赞赏的品质。

只不过……

邹宁扬暗暗叹了口气。

对方既是单刀直入地讲了,他也直截了当地表明观点,“这事儿,怕是不能成。”

蔺君泓早就摸透了邹宁扬的顾虑,但是此刻被这样拒绝,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直接坠到了谷底。

女孩儿的笑颜在脑海中不住浮现。往日里觉得欣喜,此刻却觉得微酸。

他努力定了定神,问道:“将军为何不肯?莫不是高家和邹家已经过了六礼?”

若真过了六礼,旁人怎会不知。

邹宁扬心知蔺君泓是明知故问,也不得不照实答道:“并未正式过礼。”

“那为何?”蔺君泓笑问。

邹宁扬斟酌了下。

原因有二。可不知先说哪个为好。

思量过后,邹宁扬简短说道:“先前槿儿身子不好,老侯爷自小就让文恒照顾槿儿。这事儿是许多年前就已经约定好的。更何况,王爷声望太高,你我又同为武将,两家结亲,怕是不太明智。”

蔺君泓心下暗暗吃惊。

他没料到,高老爷子居然那么早就做了打算,从小就让高文恒来行这一步。

他怔忡着,苦笑道:“原来是因为他们用时更多,耗费的精力更多,所以将军拒了我。”

邹宁扬听着这话不对,忙道:“王爷位高权重,何必跟小孩子们过意不去?天下好女儿千千万,也不差我家小丫头一个。”

“若我说我非她不娶呢?”蔺君泓侧身看他,目光灼灼,“若我说,除了她,谁都不能入主端王府,那将军又是如何打算。”

邹宁扬拧眉,说道:“高家付出良多,王爷不过是一时兴起。还望王爷莫要苦苦相逼。”

“一时兴起?”

蔺君泓轻嗤一声,眼帘微垂,掩去眸中苦涩,“将军未免也太小看了我。”

一室静寂。

许久无言。

最终,蔺君泓站起身来,抱拳朝邹宁扬揖了一礼,“我今日的话,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十分认真地对待。还望将军好好考虑一番。莫要这样早就下了定论。”

而后,他再也忍不住心里这空荡荡的失落感觉,当先开门离去。

蔺君泓一出屋子,再也撑不住了,脸色骤然黑沉如墨。

他边往外大步行着,边急急地唤来繁武。

“之前贺重凌送了槿儿曲谱,还特意叫了槿儿去说话?那日大将军回来的时候,他还叫槿儿去太师府那边的看台?”

繁武快步赶上他的步伐,低声道:“是。听繁盛分析,贺大人、贺大人他……”

仔细看了看蔺君泓神色,繁武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终究还是实话实说了,“贺大人怕是也对姑娘不太一般。”

“很好。”

蔺君泓心里钝疼,面上笑得愈发灿烂,“你和繁兴说一声,尽快将将军府有意和永安侯府结亲、已经开始置备物品的消息透出去。越快越好。”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

分明才到正午时分。

“晚膳前务必要让贺重凌知道这个消息。切记,一定不要让他看出痕迹。不准让他知道消息是端王府出去的。若是可能的话,太师那边也可以‘知会’一声。”

“那王爷的意思是……”

蔺君泓斜斜地睇了繁武一眼。

繁武忙道:“属下遵命。天黑前,贺家应该就有所动作了。”

蔺君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贺太师是今上的先生。却鲜有人知,他也教导过端王爷。

蔺君泓了解贺太师。

他最疼的,就是性子最像他的贺重凌。

贺重凌轻易不会求人。但,凡是贺重凌有所求,贺太师无不答应。

贺家的动作远比蔺君泓想象得要快。

吃过午膳后,又歇了个午觉的功夫,贺家已经有人来了大将军府。

正是位高权重的贺太师。

众人只看贺太师和大将军一同进了外书房。一同说了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是,贺太师走了后,大将军的脸色却十分不好看。

邹宁扬在书房里闷了一个多时辰。

最终,还是长随在外头禀说,老侯爷回来了。邹宁扬这才走出了屋子。

老爷子虽然今日是去置办东西,但是,他都是捡了最精贵的来选,故而耗费了不少时候,买的其实不算太多。

将东西让人抬进了府里,高老爷子往里行着,脚步都轻快起来。

只是,走了没多久,这高兴劲儿就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他遇到了邹宁扬。

邹大将军极其难得一见的面色阴郁。

他唤了声老侯爷,语气沉重地道:“不知侯爷此时是否有空闲一叙?”

他这正儿八经的称呼和声调让高老爷子莫名地心里一颤,觉得好似哪儿不太对劲。

但,也没有在这个时刻多说什么。

老爷子道了声“好”,两人就一同往青兰苑行去。

到了院子的时候,元槿刚巧正在房中看书,不在院子里。

邹宁扬暗松了口气,请了老侯爷去他的书房稍等。而后他进到屋里,拿了一个匣子过去。

正是之前老侯爷交给他的那一个。

高老爷子一看到这个东西,再瞧邹宁扬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登时站了起来,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邹宁扬将东西默默地放在了自己椅子边的矮几上,迟疑了许久,说道:“今儿府里来了两位贵客。”

之前是因为心中忧心着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老侯爷看到了装镯子的匣子后,下意识地发觉事情有变。

又惊又恼下,他没有过多思考,当即说了邹宁扬一通。

如今看邹宁扬神色,再一想这些年来邹宁扬的态度,老爷子这才静下心来,将事情捋了捋。

——若真是有意反悔,不想应承两家的承诺,他就不会收了那匣子。

邹宁扬可是言出必行之人。

既是收了,就说明当时他是真心实意想要结这门亲的。

老侯爷这才怒气消散了一点点,指了他道:“你说!”

邹宁扬顿了顿,把之前蔺君泓和贺太师前来之事细细说了。

听闻两家都有意求娶元槿,高老爷子气愤之余,也有些惊讶。

他愕然道:“往日里也没人来提起此事。怎么今天一下子来了两个?”

“昨日,槿儿满十三了。”邹宁扬沉沉说道。

女孩儿满了十三,便可以开始正儿八经议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