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夜里头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依旧是八宝沈家的大小姐,呼风唤雨。可转眼之间,她却成了卖身给裴棠的小丫鬟。

裴大少爷规矩多,看她哪里都不顺眼。嫌她手上有铜臭味,就叫了两个婆子押着用香胰子狠狠搓洗双手,活活掉了一层皮。嫌她不通诗词歌赋,就命她每回吃饭前都要做十首诗,稍有韵律不对就要拖出去狠狠打一顿,打到皮开肉绽。

沈栖在梦里头气得牙痒,恨不得咬死这位裴大少爷。

梦醒来时,奉灯正趴在床边上推着她胳膊,松了一口气道:“姑娘好歹醒了,怎么睡得这样沉?还一个劲的磨牙。”

沈栖慢慢回过味来,才觉得牙齿发酸,梦里头恨得太真切了。她脑中昏昏沉沉的,眯着眼朝着窗子口瞧了眼,口齿含糊的抱怨:“天还没亮呢——”

奉灯却依旧是火急火燎的催促:“姑娘忘记昨晚的题册还剩了几页没填吗?再晚些就要耽搁上学了。”说着这话就强拉着沈栖起身,又将书案前的东西都一应准备妥了。

沈栖虽然不情愿,可无奈学堂的师父都太严厉,惺忪揉了眼去看题。字一个个分开来看她倒是都认得的,可合到一处到底怎么解却一片茫然。

奉灯见沈栖安下心去做题,才出去打热水,回来时又催了催。“昨儿姑娘说要备下糕点带去的,李婆子已经做好了,过会奴婢寻个食盒装起来,好叫姑娘去了能分给大家……”

“谁说要分给她们了?”沈栖抬起头愣了下,乌黑的眼眨了眨反问着,过后又撇嘴道:“我这是备了防着自己饿,指不定今日师父又要点我留堂。”

奉灯嘴角微微抽搐的尴尬一笑,又低下头飞快的理着手头的活。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栖终于囫囵填满了册子,扔了笔浑身轻松的伸了个懒腰。奉灯那边已经手脚麻利的过来伺候梳洗,饶是这般紧赶慢赶,沈栖还是迟了。

国公府侧门停着辆青帷马车,车帘子被卷起,里头时不时探出半个身子往府门里面瞧。一见沈栖的人影,她就紧皱了眉头说道:“你再磨蹭些,今儿我就不等你了!”此人正是大房的六小姐裴娆,比沈栖还小上一岁,可脾气又大又急。

沈栖怕被她揪着唠叨不放,立即笑眯眯着说道:“早起背书忘记时辰了。”

“鬼才信你。”裴娆不信这话,自己跟她同一个班又不是没瞧见她前两日在师父讲课时打盹,昨个还被留堂了。“还不快上来!”

裴娆瞥见沈栖斜挎在身前的书袋中鼓鼓的,“昨天师父留的题都答好了?”不等她回答,又顾自奚落着笑了一声:“可别又是一个字没写叫师父逮了正着!”

沈栖受不住她一路上叽歪,就倒了身子靠在车厢内闭眼养神。裴娆忽然开口:“今天有新的师父来,你知道吗?”

沈栖半睁开眼,摇了摇头。裴娆见状,撇了撇嘴也就再不说话。

马车在城郊同文书院停下,大膺尚文,女子也有专门的学文馆,不论贵贱,年过十六结业后还能再考更高的学府。沈栖这身子今年就只有十五岁,被接回京都后就被安排进了同文书院读书。

裴娆刚下了马车看见站在石狮子前头的邵宝颜,走过去招呼道:“你怎么在这站着?”

邵宝颜拉着裴娆的手,又看了一眼跟在她后头的沈栖,“秦幼春又被人捉弄了,文薏郡主带了人在里头,咱们还是缓缓再进去。”

裴娆眼中闪过厌色。

邵宝颜问沈栖:“你昨儿的题册都做了么?”这话说完见沈栖脸上浮过尴尬,她才意识不妥,吐了吐舌头。“我也是怕你再被罚。”

这位内阁邵学士家的小姐一贯心直口快,沈栖并不讨厌。只是刚才提到秦幼春和文薏郡主两个她都不喜欢,没那心思参合进去,也就只跟着这两个人站着。

过了会,裴娆跺着脚娇声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就算她是郡主又怎么样。”撂下这话,就甩开了邵宝颜握着她的那只手,一个人往里头去。邵宝颜从来都是跟她形影不离的,也快步跟了上前。

沈栖里头装着旁的事,正好凑了这个时候同她们分开了单独去办。同文书院里头她也摸了七八分熟,不一会就找到了那个做洒扫活计的小厮。

那小厮正抱着扫帚倚在墙根前打盹,忽然觉得眼前有黑影晃动,猛一睁开眼看见张凑近了的人脸,吓得丢了手中的扫帚。“哎呀哎呀,吓死人了!”他一个劲的抚摸着自己胸口,等喘匀了气才掀着眼皮嚷:“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正好得空,你快说说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沈栖一心巴结着那桩事,也不理会他言语无状。

小厮扯着嘴一笑,这才又露出油滑的神情,“怎么没办好,人已经给姑娘找好了,只是……”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只是银子姑娘也早点备下。那边说了,要先付半个月的工钱。”

沈栖拧了拧眉头,“哪里来的规矩,还没办事呢就先想着要银子了。”

小厮却依旧是笑呵呵回着:“要不是那人手头紧,哪会接这个事做。姑娘想想,书院里师父的学问可是一等一,那人要每日给姑娘做堂外题哪是这般容易的,颇要花许多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