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爷林崖由圣人率百官亲迎入城中,来林家赏东西传旨意的内侍哪个不是和和气气的,就是夜里惊了全府的禁军武官们,也没有这么不客气的,以至于守门的小厮们一时之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见林家的下人们如此没眼色,双手高捧着旨意的内侍鼻子都要气歪了,他重重咳了一声,连眼风都懒得赏给这些蠢货,抬脚就往里走。

说起来这还正经是这位杜公公头一回挑大梁,风风光光的出宫宣旨。那是打定主意要办的漂亮,到时候也能好好在老圣人面前露个脸,踩踩他干爹戴权戴大公公的脸,看他会不会为以往捧着别的干儿子悔断了肠子。

——戴权戴大总管是老圣人身边几十年如一日的亲近人,又不像夏总管夏秉忠那样是个油盐不进的臭石头,跪着求着给戴总管当儿子的内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是以杜公公虽然涎着脸挤下了好几个往日要好的哥哥弟弟,拼了命的成了戴公公的儿子,也没有沾到多少好处。

统共好差事就那么点儿,戴公公儿子又多,哪里能个个都顾得上?杜公公不过是顶着个虚名,偶尔欺负欺负不入流的杂役而已。

日子久了,杜公公难免有些后悔,惦记起曾经一起拜把子上香说过要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来,不过逝者已矣,他也就只能在肚子里忿恨罢了。

这不,终于让他逮着机会,干爹戴公公不晓得是怎么想起了他,荐了他来办这个差,杜公公要是不趁机把威风抖起来,岂不是白瞎了这些年的功夫?

杜公公耀武扬威的就要直闯进去,林家下人们憋得脸都红了,却不敢真的把人拦住,只能飞奔到里面去报信。

有点见识的心里都直犯嘀咕,大家都在这皇城根儿下多少代了,什么时候听说过太妃能下懿旨的?

那是只有太后、皇后两位正宫娘娘才有的荣耀。妃妾妃妾,就是天家的尊贵些,也不过是随口吩咐什么,哪里就能明晃晃写下来让人正儿八经捧着宣呢?

不过老圣人荒唐事儿多了,事关天家,谁也不嫌命硬,遂不敢多话。

杜公公活了小半辈子,头一回这么得意威风,在一品大员的家里耀武扬威,难免就有些忘形,连走到正堂见到了肃容等着的林如海,那份高高在上还摆在脸上。

不仅目中无人态度嚣张,甚至还在林如海面前将卷起来的旨意一抖,想要高声宣读。

能受一品大员的这一跪,也不枉他人世里走一遭。

谁知道他还没张嘴,林如海直接就开口了。

“且慢。”

林如海看向杜公公的表情十分漠然,并不因为他今日之身份而多加恭敬,声音沉稳却洪亮:“林某自幼读书识礼,从不曾听说这世上有贵太妃懿旨一事。尔是何人,竟敢如此僭越礼制?非后何来旨!”

一句话噎的杜公公有些接不上话,林如海冷哼一声:“何况,林某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懿旨是下给外臣的。”

能给臣子下旨的,只有皇帝。就算是太后或者皇后,管着的也是臣下之内眷。正是内外有别。

说完,林如海一甩袖子抬脚就要走,杜公公险些让他憋死,虎着脸也不管林如海去何处,只瞪住了何管事,恶声恶气的问林曾氏现在何处。

等到时候知道了贵太妃的旨意,定要让林如海那厮悔断了肠子,自己折了腰!娶了个丧门星到家里,竟然还敢不尊贵太妃,日后且有林家受的。

杜公公气的鼻孔朝天,林如海心中却是一凛。

长子媳妇自从嫁过来之后,除了三朝回门和送林崖出京这两回,连二门都没出过,不可能招惹甄太妃。要是自己或者林崖见弃于太上皇,没到底放过玉儿却拿曾氏做筏。

想来是曾家出了事。

微微对旁边的心腹书童颔首示意,林如海脚下不停,快步走回书房,准备派心腹人出去打听,书童则顺着小路去了后宅,抢先一步找到了大奶奶曾蕙。

林如海的意思很简单,甄家与自家结仇颇深,曾家也早在站在当今身后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会得罪太上皇,开罪甄家也是无可避免。

甄妃的两子一死一废,行事肯定再无所顾忌,来传旨的宦官又是这么一副形状,搭眼一瞧就知道来者不善。

甄妃虽然不是太后,到底是宫中太妃,曾氏对上她的旨意明抗当然不是上策,但受罪未免也太过迂腐。

为今之计,当然是走为上策。

林家在城外还很有几处庄园,甄妃还能派人一个个搜?就算她想,林家也不是那样的软柿子,自有后手等着她。

书童才刚留头,这样的年纪能得林如海如此重用,当然是个伶俐明白的,跪在曾蕙跟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时的情景学了一遍。

胡嬷嬷并几个丫头当时就有些慌,曾蕙心头也是一跳,反复叮咛过自己莫慌后猛的站起身,带着几个陪嫁就从花房里匆匆走了。

一应衣物器具都没带,身上除了家常衣服只披了件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