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车檐簌簌滑落,一阵寒风袭来,卷起车帘的同时也将几滴秋雨送入车内。

感觉到脸上突如其来的微微湿意,林崖恍惚中睁开眼,便见到小厮福生正皱着眉抻帘子,想要把冷雨凄风阻隔在外,再一看帘外,正是秋草离离、斜风疏雨。

林崖正要开口叫福生莫要再管,免得让林家人当他们兄弟张狂,突然看见福生唇上新修的短须,才想起今夕何夕。

他不再是那个心怀忐忑抱着幼弟由两个林家管事接去扬州巡盐御史府的少年,而是新晋的户部右侍郎,无可置疑的林家大爷。

当年窝在他怀里,内向害羞,只把一双亮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留恋着车外风景的弟弟也已经离开家游历天下。

如果不是林崇在路过金陵时将福生留了下来,林崖恐怕要等到返回京城才能够得知家中到底出过什么样的变故。

“莫要管了。”

林崖哑着嗓子开口,移开团枕坐直了身子,修长匀称的手指无意识的抚了抚覆在腿上的雪色狐裘,才抬眼对福生笑道:“是我走的急了些,你们少了时间准备,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必为此伤神?不如临窗赏秋,也是一桩美事。”

福生这才从窗前挪开,坐回原处把打湿了的半截衣袖挽了上去,一面为林崖倒水一面闷声道:“大爷您差事好不容易办完,何不休息一两日再走?这鬼天气,在江南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路坐船也无事,偏偏今儿要进城了倒要下雨。”

不止福生,几乎整个金陵衙门的人都在劝他稍作歇息,连来传旨的内侍总领都谄笑着告诉他圣人允了五个月的时限返京,让他不要太过操劳。

可是林崖焉能不急?休息一两天慢慢上路确实不会辜负皇恩,可是妻子身子日渐笨重,他又岂能让妻子独自在家等待孩子出世?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没有对福生解释自己急着赶路的原因,林崖接过还算温热的蜜水一饮而尽,展眉一笑道:“也不算糟,你随我来到京城几载光阴,可曾在京师百里之内见过这样和润的秋雨?可见四时皆是景,古人诚不欺我。”

京城的天气总有几分像这里的人心和皇权,连雨水都是来去磅礴,带着冲刷世间万物的气势,与江南那细密柔婉的雨丝截然不同。若非如此,林崖也不会错将新都当故乡。

福生这几年也跟着读书识字,还由大奶奶曾蕙做主娶了个识字又会算账的大丫头,肚子里也算有了点墨水,但是赏秋的文人习气是半点都没有,完全接不上林崖的感慨,只好干巴巴的附和几声,转而埋冤起了北静王太妃和那个什么妙玉禅师。

原来,林崖一行本该是今儿一早就入城的。谁知昨日在驿站碰上了被圣旨发落去郊外皇家寺院出家的北静王太妃和同样被请去参讲的禅师妙玉,林崖好说话,便让她们先行,自家才耽搁了。

福生哪儿晓得在林崖心中哪两个人命运的重要性呢?

妙玉不消说,北静王太妃则是因为休弃儿媳而遭到惩处,听押送太妃的人说,圣人还有旨意,斥其不忠不义、不仁不慈。林崖相信,经此一事之后,朝中对娘家垮台的女眷们赶尽杀绝、甚至连自家儿孙都不放过的卑鄙行径总算能得到遏制。

对小厮的抱怨不以为忤,林崖刚想让福生去问问离京城还有多久,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左侧而来。

“可是林侍郎的车驾?烦请一靠!”

一队七八骑在雨幕中疾驰而来,当前一骑在离马车还有十数步的时候猛一拉缰绳,在骏马嘶鸣声中高声喊道。

林崖一挑眉,示意福生吩咐车夫停一停。

老圣人崩逝之后,不肯对楚容华低头的势力几乎是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如今能在天子脚下这般威风的人可不多了,林崖思忖一番,也就是那么几个同样早早为楚容华效力的故人而已。

林家的车马刚刚停稳,便有一个全身拢着玄色织锦斗篷的高瘦身影轻夹马腹,缓缓走到了车前。风帽下隐隐露出的俊秀眉眼含笑看向车内,仿佛是在等远游归来的老友。

林崖不由愕然,回过神来直接命福生和车夫都退出马车十步之外,自己起身就要下车迎接。

来的确实是故人。不过不是互为姻亲的北静王,也非薄有交情的忠顺王,而是当今圣人,楚容华。

林崖才掀开帘子就被下马上车的楚容华拦住了,想要大礼参拜也被止住。

“林卿何必如此客气?”楚容华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等林崖退回车内后才一抖风帽跟了进来,方才喊话的侍卫则替代了车夫的位置,车子又慢慢走了起来。

楚容华身上的斗篷已经在骑行中淋的透湿,他一坐下来就将斗篷脱下来团作一团,睨着林崖戏谑道:“亏朕还带了东西来烧火,林卿这儿居然连个手炉都没带,莫不是离京日久,忘了京师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