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慕烟烛身躯踉跄,如同秋风中一张单薄的纸片,摇摇欲坠就要落地,楚向琛赶忙也下了车,正想要搀扶一把——

却见她跌跌撞撞朝着前方跑去。

前方一个身形欣硕的男生,长相和慕烟烛几分相似,不是江清池。

楚向琛看到男生箍住了慕烟烛的胳膊,含着眼泪在对她说什么话。

不要管她了!

狠狠想。

那个男生应该是她的弟弟,她有弟弟,有江清池,还需要他操心吗?

楚向琛强忍着关切转过身去,上了车。

他坐在车内好长一会儿,瞧着慕烟烛和这个男生上了楼,这才收回目光,打算离开。

应该没什么事情吧,他这么想。

侧眸看到了她忘记带的婚前检查。

被档案袋包裹的文件,好似是一个谜。

……

慕烟烛的奶奶去世了。

脑溢血。

前几天还好好的人,忽然间以这种姿态离开了人世,猝不及防,从此以后,慕家再也没有可以检验江清池的人了。

这个噩梦般的消息如同霹雳从头顶落下,自始至终,慕烟烛都不肯相信。

回到老家,奶奶的尸体已经被送到殡仪馆了,慕烟烛的叔叔婶婶脸色都很凝重,二人从殡仪馆出来,远处跑来了慕烟烛,直接抓住了郑汝的胳膊。

“奶奶呢?我要见奶奶!”

“哎呀,人都死了,还见什么见。”

郑汝瞪了身后的慕然两眼,那意思是在责备慕然,为何要这么快通知慕烟烛。

“人都死了”!

被这句话刺激到,慕烟烛狠狠一咬牙,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她泄气一般松开郑汝,疯子似的冲进去,最后还是慕刚拉住了她。

“烟烛啊,你奶奶走了,我们都很难受,你就别在这添乱了,现在重要的是准备一下丧事,报庙、出殡、下葬,都是大事。”

“尸检做了吗?”

慕烟烛望着叔叔的脸,忽然问道。

慕刚一愣,身旁的老婆垮下脸不乐意了!

“你什么意思?莫非是怀疑我和你叔叔杀人?”

“……好,我承认我们之前有这种愚蠢的念头,但老太太死的时候,慕然也在场,我们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吃饭,好好的她脑溢血直接倒地,我打了120,救护车赶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断气了!”

郑汝的话说得毫无破绽,然……慕烟烛就觉得不妥。

奶奶素来清闲,吃饭也是粗茶淡饭,很少吃油腻的东西。

老人家也不喝酒,身体骨骼也不错,临走之前也不见身体虚弱,好好的忽然脑溢血,怎么可能呢?

“你那天做了什么饭?有没有酒?”慕烟烛赶忙问。

“姐……你真的有点疑心病了。”

慕然承认爹妈做人做事有时候欠缺,让人看不惯,不过这一次他实在是想为两个人说好话。

“我妈说的没错,那天我也在场,我们吃的就是家常便饭,吃饭之前奶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我以为她是太累了,劝她好好休息,她说没事,谁知道吃饭的时候就……唉。”

“听到了吧?”

郑汝趾高气扬蹬鼻子,冲着慕烟烛狠狠一瞪眼。

“不要以为你现在挣钱多了,出息了,就能狗眼看人低了,话说老太太从小把你带大,办丧事的钱应该你出,对吧?”

“哈,钱钱钱,你们贪财无度,迟早会有报应的!”

慕烟烛笑了声说,笑意却一分不及入眼,什么是人心?

这就是啊。

人类虚伪的肮脏的丑陋的本来面目,在牵扯到利益纠纷的时候,会大刺刺显露出来,如同张着獠牙的怪物,脱去了光鲜亮丽的外壳。

慕烟烛很快停止了笑意,她一瞬不瞬注视着郑汝。

“丧事的钱,我出,尸检报告,也得做,婶婶也说奶奶从小把我带大,那我怎么可能让奶奶走得这么草率?”

说完慕烟烛就冲进了殡仪馆,谁也拉不住。

慕然跟着慕烟烛进去了。

并未看到身后爸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等一下!!!”

就在奶奶的遗体准备走流程火化的前一分钟,慕烟烛拦住了戴着口罩的扛尸员。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担架上被盖的严严实实的老人,泪腺又开始发达。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在我身边,我却再也感受不到你的体温!

“请先不要火化我奶奶,我想要同公安机关提交申请,要求做尸检报告!”

“啊?小姑娘,老太太都七十高龄了,还做什么尸检报告啊?”扛尸员不以为然。

闻言,慕烟烛的神色蓦地一凛。

她唇稍紧抿,然后不容置喙地说:

“我认为我奶奶本应长命百岁,忽因意外过世,这事情有蹊跷,我要是不闻不问,草率了之,这是不是对老人家的不孝呢?”

“额……”

对方抿了抿嘴角,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

慕然知道郑汝不喜欢慕烟烛。

从小到大。

明明慕烟烛性格很乖巧,也很懂事听话,但郑汝就是不喜欢她。

不是她不好。

相反,就是因为她太优秀了,显得他一无是处。

慕然想起初三他中考,他一个学渣考280,慕烟烛高考680 ,差距显而易见。

然而就是这般明显了,郑汝还只有冷嘲热讽,“这又怎么了,考试考得好也没什么,以后不一定有我儿子混得好。”

慕烟烛就笑,也不反驳,事后才同慕然打趣一句,“我婶婶在说什么疯话啊?你可比我少了400分呢弟。”

搞得慕然心里难受。

姐姐优秀,却无人夸奖。

她默默忍受着不属于她的讥讽和白眼,性格淡淡的,为人高冷,不好相处的样子,可他却记得小时候那个绑着牛角辫,满大街乱窜的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很好看。

“姐,你就跟以前一样,当我妈在说疯话吧!”从殡仪馆出来,慕然说道。

慕烟烛不为所动,斜阳落在她的眼角眉梢,落了沉重的铅华。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我不可能这么算了。”

如果。

她是说如果,这一次真的是人为,那么慕刚和郑汝想要得到什么呢?

他们明明什么都有了,甚至之前她父亲的房子,都被他们卖掉了,再也没有其他的可图才对。

这个问题,慕烟烛想不通。

所以奶奶的死,真的只是意外?

不。

她不相信,也不能接受。

……

江清池接到慕然打来的电话,刚签了一个合同。

此刻他在泞城,从合作伙伴的公司出来,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一个棒槌一样打在脑门上,险些站不稳,握着手机的手指也下意识紧了不少。

“你姐姐知道这个消息吗??”

“她早知道了啊。”

“那她人呢?情绪怎么样?哭了吗?”

“……我姐姐目前挺好的,挺稳定的,姐夫别担心!”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也想啊!

慕然憋屈啊,“我姐说你有个合同很重要,让我中午之前别打扰你。”

“行了行了,我现在就去奶奶家,你看好你姐姐,别让她哭!”

“哦……好。”

“小舅子,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要是满脸是泪,你的游戏账号我就给你封了!”江清池实在是不放心,又叮嘱了这么一句。

慕然哑巴吃黄连,慕烟烛还没哭,他都要哭了。

为什么要拿男生的身家性命来威胁他?

坏姐夫。

江清池遣散了司机,要亲自开车过去慕烟烛的老家。

刚发动车子,助理就急急忙忙叫住他,问他去哪。

“我去哪,还用得着跟你汇报?”江清池一手搭在方向盘,眉眼扫过去,面色冷冽。

助理冷汗骤出,“老板,我只想提醒您一下,江三儿少爷不是约您中午吃饭的吗……”

“你是我助理还是三儿助理?你既然对他那么上心,干脆做他助理得了!”

说完江清池直接把窗户玻璃升上下,不给助理一个眼风,开车疾驰而去。

站在原地的小张可怜巴巴吸了吸鼻子。

其实他吧,还真不想做老板助理,他是从总公司调过来的,之前是宋毅凯的师弟,宋师兄嘱咐过他,一定不要做总裁助理,尤其是——

姓江的总裁的助理。

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

现在小张能体会到几分宋毅凯的感受了。

……

尸检报告的结果尚未出来,技术部门已经通知了家属,尸体没有保留的必要,可以火化。

所以老慕家办起了丧事。

在农村,白事和红事都是大事情,尤其是白事,人死之后就开始捯饬着。

慕烟烛一身白衣,披麻戴孝,她已经给杂志社打了电话,说这几天不去了,要尽孝。

江清池从村头风风火火冲进来,被村民们当猴儿一样观赏,这哪里来的小伙子,长相俊俏,气度不凡,高贵的姿态,根本就不是村里能见到的货色。

懒得搭理这些人了,直接飞奔到目的地的江清池,在看到慕烟烛的那一瞬间,心安定下来,冲过去把她抱住。

看她没哭,而且面容冷静,江清池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又疼又酸软。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这种事早点告诉我啊。”

“……”慕烟烛一言不发,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神情呆滞。

江清池俯身下来,敛眉同她平视,眼睛凝视着她的,鼻头对着她的,小心翼翼蹭了蹭。

“媳妇儿,你可别吓我啊。”

“……我没事。”

慕烟烛故意勾起的笑容很牵强,“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告诉我。”

“没什么,你的工作忙完了?”

“别提工作了,尽孝要紧。”

来的路上,江清池也和慕然谈过几句,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他和慕烟烛一样,不相信奶奶没有任何征兆的忽发脑溢血,前几日还好好试探他的人,一夜之间,再无踪影?

怎能不心痛?

同一时间,郑汝和慕刚两个人,正在东面的厢房看立账簿,想着让谁代客。

“丧事的钱让慕烟烛那丫头出就行了,听说她现在一年百万。”

郑汝正和老公说着,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清冽到了极致的嗓音,如同阎王逼近,“我老婆有你这样的亲戚,真特么的家门不幸。”

郑汝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外面是光,脚下是叶,光影交叠,连同落叶都覆上一层虚晃的光亮。

再然后就是踩在叶上光洁锃亮的皮鞋,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笔直的双腿,匀称的身材,挺拔健硕,那张脸锋利逼人,每一处的五官轮廓都是鬼斧神工。

郑汝已经三年没看见江清池了。

三年前的小伙子,锋芒毕露,桀骜不羁。

三年后,他已经是大伙子了,西装革履,高挺生硬的男人味十足。

郑汝忙不迭赔着笑,“这不是江总经理吗,我们烟儿的老公!”

“烟儿是你叫的?我的成就跟你有什么关系,三年前杀人未遂的凶手?”

闻言郑汝的脸色一僵,嘴角也跟着抽了几下。

“小江总,都是三年前的事情,就别提了吧,这次老太太的死,跟我真的没关系啊!”

“我说跟你有关系了吗?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不打自招,嗯?”江清池字字珠玑。

“我……”

郑汝语塞,最后只能干笑,“小江总这年头说话要讲证据的,不能随便怀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