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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你啊!”他叹一声,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原本就没有恨过他。”

赵樽低头,看着她白皙的面颊,掌心抚了抚,轻轻啄了啄她软软的嘴唇,抱着她,纳入怀里。

夜很深,他的呼吸很温热,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颈里,柔柔的、浅浅的、像羽毛在轻拂,带着催眠一般的安慰,让夏初七瞪着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

又或许,他回答了,夏初七并没有听见。

赵樽目光微闪,盯着那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许久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在帐外幡子的“扑扑”声里,她幽幽地道,“都说养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奶娃,难带,也难养活……这两年,东方青玄把咱们家小十九养得那样好,想来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赵十九,我想到这个,好像又原谅他了……你说说,这个人吧,为什么总能做出些让人生恨的事儿,可一旦恨完了,又总能找到理由感激他?”

闷闷地“嗯”一下,夏初七认同的点点头,温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赵樽敛眸,淡淡道,“她还小,处一段便好了。”

“赵十九,若是她不肯认我们怎么办?”

想到小糯米团子那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她满眼无奈的看着赵樽。

“死”了两年的女儿,复活了,他们该怎么对待呢?

这确实是一个令她头痛的问题。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一时无言。

“……”

“好吧,猫儿。”赵樽宠溺地扯了扯她的爪子,把她扯到怀里躺下,抚着她瘦削的肩膀,放缓了语气,“不要犯愁,若是睡不着,你不如闭上眼睛想一想,等咱们姑娘回来了,我两个该如何待她才好?”

“……我是猫!”

“还说不是小狗?”

赵樽唇角微颤,拍一下她的脑门子。

“咦,你怎的对他这般有信心?”夏初七斜斜剜他一眼,蹙眉道:“两年前他带走了小十九,便一直不告诉我们音讯,还说她死了,彻底断了咱们的念想。如今,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他能乖乖把孩儿还给我们?更何况,经过这一夜的政变,往后兀良汗大权尽归他一人之手,我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他的地盘上,他不还我们女儿,我们怎么办?咬他几口?”说罢她低头就咬在赵樽的肩膀上。

“不会。”

“赵十九,你说东方青玄那厮会不会反悔?若是反悔,我们可拿他没法子了。”

不仅睡不着,她索性翻身起来,盘腿坐在他面前,大眼睛鼓鼓的。

“不行,我睡不着。”

知道她是想小十九,赵樽轻轻拍着她的背,并不吭声,只是听着她的抱怨,等她闭上了嘴,方才揽紧她抽高被子,哄道:“睡一会,等你醒来,便都过去了,咱们姑娘也回来了。”

“时间过得好慢!天儿为什么还不亮?”

夏初七紧紧靠在赵樽的怀里,听着风声,瞪着一双眼睛看帐顶。

行商毡帐里,一盏微弱的灯火,摇摇曳曳,火舌舔着灯油,把夜晚点缀得格外冷寂。毡帐外的夜风,凌厉地穿透漆黑的额尔古河流域,不知从草原的哪一个角落呼啸着吹过来,凶狠地拍打着毡帐顶上的幡子,又用凌乱的姿态散乱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人人都知道,额尔古出大事了,兀良汗恐怕也要变天了。

扎那大汗被刺客所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额尔古。

这样紧张与压迫的感觉,让夏初七仿佛又回到了南晏京师那个政权交替的夜晚。马嘶声、人沸声、狗吠声,脚步声,金铁声……无一不带着肃杀的气息。鲁班节的喜庆余韵未过,这一座古城便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恐慌之中。那些在河边约会的情侣提着衣服钻入了草丛,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闭户不出,那些兵卒们在全城搜索,出动的人马之多,堪比一场恶战…

这一晚的额尔古,灯火未灭。

“会。”

赵樽睨一眼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儿,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索性把她拦腰抱起,往床上一丢,然后懒洋洋地侧卧在她的身边儿,把她搂入怀里,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许久,才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夏初七嫌弃地刨开他的爪子,担忧的问,“你说,他会把小十九还给咱们吗?”

“是,阿七真聪明。”这一回,赵樽不揉她的脑袋,改捏她的脸。

“呃”一声,夏初七反应过来,登时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对,想起来了,咱俩有人质在他手上,没有竞争的能力。……赵十九,先前你说明日寅时,可是与东方青玄约好的时间?”

赵樽黑眸一眯,一盆凉水朝她泼了过去,“抢?小十九,你不要了?”

“那咱们,要不要去抢?”夏初七眼睛里,冒出了一闪一闪的微光。

“是。”

“信不信揍你哦?”夏初七瞪他一眼,话入正题,“你说,今儿晚上这一番政变,那个模型,岂不是要落入东方青玄手上。”

“……你真的不是?”他一本正经。

“靠!”夏初七剜着他,“我不是小狗,别老这样拍我。”

赵樽喟叹着,轻轻拍她的头,“祖宗,你全说对了。”

“祖宗,你倒是吭一句啊?”

“嗯”一声,夏初七唇角上扬,手指轻轻扣着他腰上的玉带。

眉头一蹙,赵樽沉着面孔看她,许久没有说话。

夏初七抿了抿干涩的嘴角,严肃地道:“阴山皇陵的大批宝藏一直没有面世,原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引得无数人争抢。咱们想要,东方青玄也想要,扎那想要,北狄哈萨尔,南晏赵绵泽……但凡有点野心的人,谁又不想要?可是那诡奇的一千零八十局,谁能破?谁又有把握能破,恐怕你赵十九也不能。那么,这个机关模型,便是重中之重了。”

“嗯?”尾音上挑,这一回,赵十九用的是疑问句。

“那么……老爷你又是不是渔翁?”

看他一连“嗯”了好几次,夏初七斜弯的眼角,扬了扬。

“嗯。”

“那个高人就是你,东方青玄早就想到了?”

“嗯。”

“所以他诱使扎那用它做题目,找旁的高人来解……其实是想渔翁得利?”

“嗯。”

“他也知道扎那拿到了宝盒,却一直打不开?”

“嗯。”

“东方青玄早就知晓神机宝盒在扎那手上?”

咽了咽口水,她脑子里有一堆堆黄金在闪,但智商也跟着回来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一堆榫卯结构的精巧模型,竟然就是阴山皇陵的实物机关图?如此一来,那个东西得有多珍贵?且不说有了它就能破解皇陵机关,获得大批宝藏,即便只是那模型本身,也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了。

“天……啦!”夏初七落在他唇上的视线,久久收不回来。

“阴山皇陵的整个机关布局。”赵樽轻声补充。

“啊!”夏初七惊得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赵樽敛目,语气很沉,“是阴山皇陵。”

“你说的是那个木头模型?”夏初七咳一声,翻个白眼儿,“先前问过你,你没回答。”

“不止如此。”赵樽浅浅眯眼,看着她,淡淡问:“阿七可知,元昭皇太后的神机宝盒里是什么?”

狠狠灌下一口温水,夏初七把前后的事情一贯穿,长叹着唏嘘不已。

“这厮可真是奸猾!这小算盘打得啪啪的,一局就赚了个金钵满盆。”

东方青玄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想要顺利接手兀良汗的政权,但扎那大汗显然不想轻易还政于他,权力面前,舍得放手的人,太少。不仅如此,扎那还千方百计想把女儿嫁给他,以博得一个敬重诺颜王子的表相。东方青玄自然不傻,他不想娶扎那的女儿,但碍于情面,或说碍于悠悠众口,有些事,他不方便亲自动手。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场赌约,同样,他想除去扎那,也不方便动手,便设计了这样一出,让赵樽为他出手,或说他利用小十九,逼赵樽为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顺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个局外人,但夏初七也知道,这晚,兀良汗的政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夜风很凉,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层血腥味儿。

背后是刺耳的尖叫声,破空而起,引入长风,刺入苍穹。有喊抓刺客的,有喊大汗被刺客杀了的,有喊保护诺颜王子的,有喊刺客跑了的……额尔古城里是一片一片的火把,龙蛇一样在游动,身装重甲的兵卒们还在潮水一般往行宫赶来……但赵樽与夏初七却在东方青玄的人护送下,安安稳稳的出了城,回到了他们居住的行商毡帐。

“走了老爷,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傻叉龌龊去吧。”

冷哼一声,夏初七做个鬼脸,转头不理会他,只盯住赵樽。

“姑娘此话何意?”

东方青玄眉梢一扬,像在看一个疯子。

挥挥手,她狡黠一笑,“没事没事,呵呵哒,滚滚哒,棒棒哒。”

夏初七讽刺一笑,却也不想拆穿他,把要问的话从喉咙口生生压了回去。

姑娘?这是不肯相认的意思。

东方青玄身影微微顿,终究还是勒住僵绳调转了马头,目光烁烁迎向她,唇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不知姑娘……还有所指教?”

“那个谁!给我站住!”夏初七低吼一声,朝着东方青玄的方向。

那一道妖孽的颀长身影,不曾停顿,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明日寅时,包勒垭。”

他侧过的眸子,与东方青玄隔空相望着,淡淡说了一句。

赵樽紧了紧她的手,没有回答。

“东方青玄这人还真是混蛋,他拿小十九要挟你是不是?如今想来,那场赌约和鲁班节,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对不对?”

轻轻“吁”一口气,夏初七扫向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咬了咬牙。

赵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是他……?是他要借你的手,杀掉扎那?”

直到上了马车,走出额尔古城那一堵厚实的夯土城墙,看到从城外领着人急匆匆骑马赶过来的东方青玄时,她才恍然大悟,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赵樽的回答,她看得明白,却想不明白。

“只有杀了他,才能走出额尔古。”

心脏一阵抽抽,夏初七蹙眉剜他,“我晓得是杀人,可……”顿一下,她回头看一眼隐隐有血腥味儿飘出的行宫大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头雾水,“扎那是兀良汗的大汗,咱们就这样杀了他……还能带着小十九走出额尔古吗?”

“在杀人。”

但赵樽的回答,却简单得相当于没有回答。

她心里的疑惑打了无数个结……

夏初七哆嗦下身子,将手腕插入赵樽的胳膊,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字一顿压沉了嗓子,“老爷,就算你提前布置好了人马,咱们的十天干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闯入重兵把守的兀良汗大汗的行宫……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杀气伴着额尔古的风,像一个个凌厉的刀片儿,刮了过来。

苍穹底下,杀声四起。

“十天干”的人数不算多,但他们的杀伤力却很强,伴随着杀戮的声音,殿中回声四起,惨叫不绝,有人在奔走逃命,有人在大声吼叫,场面嘈杂,血腥得如同一座人间地狱!

扎那大汗怒吼不止,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金铁的撞击声里。

“你们是什么人?!杀,给我杀光他们。”

那些有力的脚步声,并不全是扎那大汗以为的兀良汗士兵。与兵卒们差不多同时入内的,还有一群完全看不清长像的刺客。他们一个个目光冷漠,钢刀染血,默默无声,却又不畏生死,像是一群来自地狱里的黑无常在索命。每走近一步,都让人胆寒,觉得离死亡更近一步。

“属下遵命。”紧跟着回答的人,是一群手执武器闪入殿中的蒙面人。

“是,爷!”第一个回答的人是甲一。

“一个不留。”

“那便饶不得了。”赵樽低语一声,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刮过她的脸,顺势扼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怀里一揽,便大步往外走,冷冷的声线儿荡在殿里,只留下了简单的一句命令,带着冷漠、肃杀、和浓浓的血腥味儿。

“吓,好吓,可吓死我了。”

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可怜巴巴地撇了撇嘴,认真的点头。

“阿七,他吓住你没有?”

赵樽喉咙一梗,冷冷剜她一下,答非所问。

夏初七耳朵里没有声音,自然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她静静地偎在赵十九身侧,心底一片平静,语气更是带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调侃,“老爷,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恐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一会儿扎那大汗也让我们选择的话……你是愿意断手,还是断脚?”

殿外的脚步声,很快便密集了起来。只一听,便知人数不少。

“外间的人,还在等什么?给我围起来,捉住他!”

说罢,不待赵析开口,他拔高了破鼓似的嗓子,大声命令。

狠狠一咬牙,他冷笑道,“是与不是,捉住了交给南晏皇帝处置便知。”

扎那心里已有认定,但嘴上却不肯承认。

“不,大汗,他确实……是我十九弟,晋王赵樽。”

从始至终一直在装鸵鸟没有吭声儿的赵析,眉梢一动,闭了闭眼。

他的声音,也是寒气逼人,“宁王殿下,我没有说错吧?”

“不可能!赵樽应在北平府才对。当本汗是傻子吗?南晏藩王怎敢私自离开藩地?”扎那冷哼一声,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抖了抖,缓缓拔出腰上弯刀,高高举起,落下起,刀刃便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惊得酒水四溅,杯盏跌落,碎声阵阵。

这些人听见是他,吃惊、紧张、害怕……各种情绪自是纷至沓来。

赵樽在漠北的名声不太好,“冷面阎王”杀人如麻的传闻也不少。

座上的人纷纷惊住了,呆滞着,一动也没有动。

只两个字而已,场上竟是响起一阵齐刷刷的抽气声。

“赵、樽。”

顷刻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突地敛眉。

赵樽紧紧抿着唇,冷冷扫向他。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