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是荣国府二房王夫人的寿辰,并没有大办,不过叫了两班小戏,荣宁两府并薛家一块儿吃顿酒席罢了。

“二太太,翠源堂那里已经都备下了,就等太太和老爷去了。”

王夫人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又对着替她梳妆的丫鬟道:“你说是这个凤衔珠的好看呐还是这个红珊瑚的好看。”

“都好看,二奶奶,我看还是带这个红珊瑚的吧,喜庆!”

“这倒是有理,就戴这个吧!”

两人又商量着该梳什么发型,正说着话贾政从外面撩了帘子进来:“你这还没好吗?大家都在等着呢!”

“今天我可是寿星,我才是最大的,等等又怎么样?再说了,你还不兴我打扮的好看一点吗?怎么?是嫌我老了,不能打扮啦?”

几句话就把贾政给堵的没话说了,“好男不和女斗,不和你说了!”

王夫人翻了个白眼,每回和她斗都要说这话,服个软又能怎么着呢!不过王夫人也知道贾政的脾气,就是爱面子,夫妻多年自然也是要给他留个面子的,便转移了话题:“兰儿那里如何了?我让厨房给他炖的银耳粥,你看着他喝了吗?”

“喝了喝了,我亲眼看着的。要我说珠儿还是太严厉,兰儿还小呢!怎么能硬逼着他用功呢?也该歇歇才好。”这几年年纪越大贾政的脾气越发软和了,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大孙子,更是心疼得很。

“那你硬逼着珠儿读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王夫人又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句。

贾政没接他的话头,他知道,每逢这个时候,王夫人的心情总是要不好的。不过贾政又想到,今日难得大家一块儿要给王夫人庆生,要是她这脾气带了出去,闹得大家都不尴不尬的就不好了。所以就开口劝道:“你又何必呢!”

“我就是心疼钰儿,我没法让他回家,心疼心疼他还不行吗!”

“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不心疼他一样。可是他的事别说是我就是大哥大嫂,也是没法插嘴的呀!总不能为了他一个赔上整个贾家吧!”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没法子让他回家。我虽然心疼他,可到底还是珠儿更重要一些。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罢了!”

贾政挥了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出去了,这才走到王夫人背后拍拍她的肩膀道:“谁叫他投胎到我们家了!他要是投胎到了紫禁城里,不定有多少人捧着他奉承着她,一辈子富贵荣华。可偏偏是叫他来到咱们家了,咱们家庙小供不起他这座大佛呀!”

“算了算了,好好的喜庆日子不提这个了。你也不知道哄哄我,你看看我这妆又花了吧!难得我的好日子你就不能说个好话哄哄我?”

“这,这青天白日的,怎,怎好说这个?”贾政吞吞吐吐的,又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夫人的脸色,生怕他那句话说错了,又惹她生气哭了出来。

王夫人笑了笑,虽然总有不如意的事,但是贾政总能让她安心。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水渍,又打开胭脂盒,将妆容补了补,看到脸上妆容完美无瑕,这才站了起来,一根如玉似的葱指“啪”的一声弹在贾政的额头上:“一辈子都这么木讷,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也就是我不嫌弃你,要是换个女人呐,估计早在心里骂死你了。你就不知道学学大哥,你看看他哄大嫂的时候,那好话是一句一句的往外蹦!”

贾政似乎是想到了他大哥与大嫂之间的恩爱日常,脸色顿时红了,吭哧吭哧半天才来了一句:“都多大年纪了,孙子都出生了,哪里还能这样不知尊重?”

王夫人知道他一向古板,估摸着这辈子也难听到他一句好话,也就不再为难他了,道:“看你这为难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逼你了,好了,好了,走啦!”

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小儿子而心生怨恨,那王夫人知道她实在是怨不了任何人。

要怨皇帝吗?可是皇帝做的已经够心慈手软了,不但没有发落贾家,对贾家的信任丝毫不减。也未曾为难过钰儿,不过是叫他从小在相国寺出家,好吃好喝的养的钰儿,每年钰儿还能回来几次。这对他们家来说已经是开恩了。换个人钰儿如今坟头的草都不知有多高了。

要怨贾家吗?可是贾家又有谁做错了呢?贾政那天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当着皇帝的面为了她撒谎,更是直接把罪责都推到了贾敏身上。她知道贾政的,从小就是饱读诗书,更是恪守道义德行,平时连拍上司一句马屁都做不到,可是那天他却站了出来,在皇帝面前撒了谎。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就连王夫人这个睡在他枕边二十多年的女人也没人想到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贾政已经做的不能再好了,王夫人还能怎么要求他呢!

贾家其他人也无法让王夫人心生怨恨,先不说二房能保住性命,珠儿官途顺畅,元春嫁的好人家,钰儿现在也能够活蹦乱跳的活下去,便已经是托了大房的福气,有公主和大哥在,皇帝才会对贾家十分信任,没有产生怀疑之心。

再者说,若是别的人家,遇到了这种事,事后肯定要把罪责都推在她和钰儿身上,可是贾家却没有。她现在还是二房的当家太太,大哥大嫂半点怨言也没有,贾政也因为钰儿被皇上打小带到相国寺落发出家修行而对她十分愧疚,这些年也十分想让她。便是遇到她心情不好,胡乱发脾气的时候,贾政也是好声好气的劝她。贾家如此,她还能怨什么呢。

反倒是她的母家王家,大哥在听说这件事之后,竟是直接来信,直言务必以保全阖府为要,必要时可以舍弃她。这是他的嫡亲兄长说的话,让她如此寒心。

可她又能对母家做什么呢!先不说,她没有那个能力,再者说王家倒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就是为了珠儿和元春,她也不能让王家倒下去啊!

所以王夫人心里这股怨气便一直发泄不出,她也只能偶尔埋怨上天为何要让她的孩子出生时带那块鬼劳子玉,她又不求着孩子什么天生有大造化,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就好。为何这点微末愿望上天也不能成全她呢!

这些心事,常常在她心里面环旋不散,可是这些心事却不能够对别人说,贾政是一向木讷的,而且她也不想给贾政增添烦恼,那些丫鬟嬷嬷,也是不能说的,他们不过是个奴仆罢了,眼界低,便是说了也没什么用。儿子那里,他如今是皇帝的侍讲学士,每日公务繁忙,回来家,王夫人让他好好休息还来不及,哪里会拿这些事去乱他心呢!

儿媳妇那里肯定也是不能说的,王夫人倒是想念自家元春,若是元春在这里,即便是不能给她出点主意,好歹也能让她吐露些心声,散散心里的郁气。

王夫人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今日是她的寿辰,她知道这是家里怕他想不开,故意热闹热闹好让她散散心的,她不忍拂了大家的兴,只能强颜欢笑,好让大家开开心心的过了这个寿辰。

“待会儿去了翠源堂,别提起珍哥儿!”贾政与王夫人相偕走在路上,见快到了翠园堂,他便想起了一件事,提醒王夫人。

“珍哥儿?他又怎么了?”不怪王夫人这样说,实在是打从大伯父去世后,宁国府那边越发闹的不像样了。大伯父一去世,敬大哥守完孝便辞职要去道观里修仙。修仙也就罢了,反正荣宁二府如今风头正劲,少了他反倒低调些,也没人去阻拦他。

却没想到某天大哥去看他,这才发现他竟在那些道长的是撺掇之下,买了许多童男童女,说是要炼丹。而且竟然已经害了好几条人命了!大哥当即大怒,直接让人把他捆了回来。之后便是忙忙碌碌一个多月,才把他的首尾收拾干净。

可惜敬大哥还是不知悔改,执意要去修仙,大哥发了狠把他捆到祠堂里,请了几位宗老过来,这才把敬大哥吓得连连保证再不敢犯。可惜没过多久又固态萌发,重新谋划这炼丹修行,大哥无奈之下在道录司给他谋了个右正一的职位,方才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只每日殷勤前往司中与各位道长拉关系。

敬大哥一走,珍哥儿也是放羊。好在只打敬大哥出了那种事之后,大哥便对宁国府中珍哥儿和蓉哥儿的管教越发严了。敬大哥是个万事不管的,见有人替他代劳,乐得清闲。

只是到底还是隔了一层,大哥不太好日日看着。大哥这边一放松,珍哥儿就要惹出点事来。然后大哥就要生气,一生气就要揍珍哥儿一顿,他就能老实几天,待大哥一放松,他又出去惹事,如此周而复始,把大哥也生生的折腾得没了脾气。

索性大哥直接拍了几个心腹看着他,不让他惹出大事,过一段时间找机会揍他一顿,这才没让他惹出大事。只是蓉哥儿是不能放在宁国府了,大哥便直接把蓉哥儿抱到了荣国府来教养。宁国府那边竟然也是荒唐,只把蓉哥儿托付在荣国府就撒手不管了。

上个月,大哥才把珍哥儿教训了一顿,王夫人还以为珍哥儿能老实十天半个月的,却没想到这又复发了!

“他还能干什么?又去喝花酒了,跟人争风吃醋,打了人呗!害得大哥还要上门道歉,好在被打的那家也是知书达理的,自己也理亏,又体谅大哥不容易,不过赔礼道歉就罢了!只不过,这次大哥又发了狠,给他狠狠的揍了一顿,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大哥现在还生气呢,听不得他的名字!”

贾政说的也十分气愤,都是一家人,珍哥儿这事就是把贾家的脸面在地上踩,他在外头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的,贾家好好的名声都让他败坏完了!

王夫人心里也在气愤,贾家名声坏了,对贾政和贾珠都有影响,怎能叫她不气!王夫人只在心里道声活该,最好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才好。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哪怕心里再烦贾珍,她还是要做出长辈关怀的样子,关心关心贾珍的伤势,不过这也是场面话罢了,夫妻二人说了两句,便将这事抛开不谈了。

两人说着便到了翠园堂,众人都到了,王夫人赶紧上来道失礼,被众人压在灌了她几杯酒,然后小戏便开场了。王夫人先点了两折,余下诸人各自点了一折,上面敲敲打打的,开始唱做起来。

一家人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却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在外头是怎么啦!好好的,出什么事啦!”不用主人说话,底下的丫鬟婆子便已经喊叫道。

也有人到外头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儿的,还不等他们走到院门口,外头叫嚷的人便已经到了院子里。众人这才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却原来是一道一僧闯了进来。

见了这两个道人女眷那里先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即便有婆子们上前挡住了她们。贾赦大怒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竟敢闯入我家!是不要命了吗!

那一僧一道正要说话,却突然盯住贾赦不放。见老爷发怒,底下的奴仆们自然想要上去抓住这一僧一道,却不知为何偏偏就扑不到这两人身上。众人这才发觉这两人有些诡异。淑贤公主见这两人盯住贾赦不放,心里边不放心,越众出来大喝一声道:“你们二人乃是何人?竟敢到本公主这里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