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以前一直觉着,顾茂峰那娃生在古代亏了。那娃生在现代,那就是个会搞公关的高手,一介庶子,凭着手里的关系,先帝皇子能搭上,新皇帝的儿子把他当成心腹,给人家管钱袋子,这也是本事。可惜啊,他生错了门户,生错了时代。

最后,若不是他老子把他弄死了,那人怕是……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事来呢。

哥俩一夜叙话,第二天大早,就都没起来。

顾老大说破了心事,这一觉睡得颇为香甜,顾老七倒是添了许多心事,起来后,顶着一对儿黑眼圈看着什么都是花的。

在他看来,银矿也好,金矿也好,前太子也好,今皇子也好,这些人就如阿润爪下的小耗子一般,来来去去,如何胡闹,如何折腾,都逃不过他的爪心儿,如何就这样了,好好的一条人命就被老哥哥打死了……有些话他不方便告诉老哥哥,就是为这一点儿不方便,顾家交代了一条人命,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往身上揽的人,只……想起这事儿,心里多少,便有些不是滋味。

草草歇息几日,不说顾昭如何宽慰阿兄,只说几日修养,眼见得顾岩恢复了精神头,这一行人总算又踏上了路途,这段路途在顾昭眼里看来,是各种坑爹,用他那粗浅的词汇来说,那是彩旗飘飘,辕车奢华,天子恩宠什么,不亦乐乎虾米的真真是一份接一份的荣耀。

这一段时间,顾昭对顾允药的态度却好了很多,也不觉着他小家子气了,只觉着这孩子倒是真是个可怜的,年纪小小,除了爷爷便什么也没了,因此,他也常把他叫到车里,陪着孩子读读书,说说闲话,尽尽长辈的责任。

又是几日,这一天车队终于进入坤义关境内,眼见得路况是越加的好,随便一看就知道这是新路,都是寒风里不知道从那里找来的民夫新修的,满眼看去,尽是一水的用石滚子来回碾压了百数遍的黄土硬道,车马行在上面,那真是一马平川,十分的安稳,半点都不觉着颠簸。

路是真的好,不过,顾岩是个小心的,因此行得半日,他便掀起车帘问外面骑着马一路跟随的顾茂道说:“老四,这条路,修的可不易吧?”

顾茂道拽下马缰,将马身与车辆并行,隔着车帘笑着说:“伯伯安心,照老规矩,一般是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这一甸约六百户,每甸按照旧年规矩是给军中供牛十头,兵车一乘,甲士若干,咱坤义关这些年,年景尚可,依从规矩,劳役依旧是旬用三日,如今朝上削减兵役,可咱这是边关,走的还是旧例。

我阿父说,这条路早就该修了,因此跟地方上的大人们商议了下,借着接旨,就免了今年的杂役,钱财上自然也不用多出,只出这修道的劳役便可,说起来也算是一份功德,知道的人都说好呢。”

顾岩听到这里,想了下,这才摸着胡须微微点头。

又行的一会,到至大官道交口,他们的马车又停了下来,将旧的马具全部换了新的,一百多乘马车都换了马具,不论是马腹带,还是引车的长套,都上了一水的银具,银具上打的烙印皆是平洲顾府的花押。自此,每过一县都有当地县令带着百姓乡绅,抛花踏歌,唱赞歌颂,难为这个季节,这些人也不知道从那里寻得这许多花来。

顾岩这一辈子,也没这般奢华过,因此一再叫了顾茂道来教训,只说过了,后来还是顾昭派了人到前面说,这具都是冲着圣旨来的,跟他却是没半分关系,叫他安心坐在马车里受着便是,这样,顾老国公才心神稳妥,背着没人的时候,他也是心里叹息。

顾山这贼厮,在边关混的就如土皇帝一般。

顾家三代,求的的确也就是这一份荣耀,可惜了,阿父却没看到,也一天都没受用过。多可惜,先人打下的好基础,小七写的好书,硬是叫这贼胚子享受了,想下,还……真是有些不愿意的。

转眼终于到了坤义关口,说来也巧,今日天气晴好,蓝汪汪的一水的青天白日的好天气。顾昭他们的车队,才将行到关口,就远远听到鼓乐齐鸣,没走多远,约是看到坤义关城墙的时候,那边跑来两队着五彩衫子乐人,这些人背上扛着几卷彩布编起来的彩绳,跑到车前,用彩绳将马车一辆一辆的六驾车一组的连起来,如此,驾车的车夫也都站了起来立驾,如此这般,车驾整齐规范,马车跑起来极为协调,犹如舞步一般。远远看去,就十分的威武排场。

车队舞到坤义关口十里处,顾山身着战袍,亲手驾驶着马车来至队前,到至前方,他并不下车,只在车上行礼,最后,两边车马集合,依着圣旨在中,顾岩的马车在左,顾山的马车在右的规矩,一路护着向着坤义关进发,这一路,围观百姓,坤义关的官员都在道路两边跪接。

绕是顾昭,上辈子也见过开国大典,当然,那是在电视上。如此盛大的现场版的盛况,依旧令他震撼不已,心下十分感动,一分感动是因为虚荣,大丈夫,这一辈子,如何奋斗也不过就是为了这份荣耀,如今算是真真见了荣耀的,便是不爱虚荣,这人吗,做到这份上也觉着是够了。还有几分,却是暗自提阿润高兴,因为,这份尊重好歹是看了阿润的面子,没他老人家的面子,谁来这里受冷风,吃着凉气在这里奉承啊!至于顾老二吗,他爱怎么折腾那是他的事儿。

一番礼仪,亲哥三顾不得寒暄,只在代表礼部的许文禄的带领下,又是跪,又是宣,又是接,又是拜,感激涕零十七八回之后,这还不算完,因为朝上有给顾家祖先的赞表,这个要到顾山家修建的祖宗祠堂,宣读祭祀供奉才行,因此,从早上忙到下午申时二刻,这哥三才跟着捧着圣旨的许文禄,一路来至坤义关,顾氏祠堂。

一到祠堂不要紧,顾岩与顾昭却又是一惊,不为别的,只为顾山为祖宗这祠堂盖的真是大,不是一般的大,这祠堂的样式,却是从未见过的,不说正门的三层斗拱,也不书那名家所写的武忠二字,只说这里的规模,却是一二分笔墨难以形容清楚的。

祠堂分前后两院,进门中间乃是一个偌大的戏台,正对戏台的乃是祀厅,祀厅朝北,正对对面山峰南厢,因此这从早到晚的朝阳,午阳,夕阳都能照到祖宗的正牌位上,在风水学上,这里有个说法,曰:三阳开泰,便是这个意思了。

过得天井,正面一溜三间的乃是三间香火堂,分别是声远,宜安,万春。过得香火堂,转眼却是一处小花园,花园过去,乃出围龙之势,分上下双厅,又有一处小戏台,只不过这里再不敢称台,只能称间,是为戏间。

顾昭正仰面看祠堂的彩绘看的过瘾,那主梁上森森然然绘的就是他老爹喝断长桥的故事。正看的可乐,冷不防身边有人凉凉的来了一句:“就他孝顺,咱上京若有这么大的地面,明朝老夫也修一处。有本事,上京抖去!哼!”

顾昭回头一看,顿时乐了,这人却是自己老哥哥,想必,是吃醋了吧?定然是的。

顾昭笑笑道:“阿兄,二哥再祭祀,祖宗也是先吃了您的,再来吃他的,剩饭而已,你可莫恼了。”

“我能跟他一般见识,乡下人,小把式而已!哼!”

顾岩想了下,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又欢悦起来,给祖宗念了圣旨,烧了祭品之后,他便背着手,来来去去的将顾山盖得祠堂点评了一番,并时不时的提一些“宝贵”的意见出来。

顾山心情好,因此从头到尾都很有气魄的接了,并不反抗,相反,才将见到哥哥的老态,他心里也是酸的,算一算,祖宗都死了,老哥俩年岁都差不多,还有什么好争的,就这吧。

当晚,顾家祠堂开了两堂戏,前面台子上唱一出,后面女眷从偏门进,听的是戏厅的热闹,难为这些女眷,此一生怕是第一次进祠堂,因那圣旨写了,今日庆典不分老j□j女,今上都给顾家人万岁爷都赏了这份荣耀。

只他们却不知,这份荣耀,却是边上站着闲遛弯儿的小郡公爷为大家赚来的。

这一晚,一直闹到子时一刻,家中祖宗才得以安逸。顾山心里高兴,那是带着同僚下属,一茬一茬的给顾昭哥俩敬酒介绍,一时间,顾家祠堂那是热闹不已,好不荣耀!

顾昭是亥时末刻就醉倒的,怎么回的二哥家,谁给他洗的澡,谁喂的解酒汤他是一概不知。老哥哥年纪大了,地方官不敢在那边敬,便只能冲着小郡公来,打重生起,顾昭还没喝过这么多呢。

第二日上午,巳时二刻左右,顾昭方迷瞪瞪的睁开眼,他躺在床榻上,半天反应不及,直到这时,他还若在云雾里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有妇人低低的笑着说:“昨夜,可把小七灌的不轻,抬回来喂他汤水,他只道还是酒,一边饮,一边推辞,那……眼角还有泪呢!”

后,仿若是二哥也笑着道:“他还小,那里抵的住军中这帮粗人,只不过,这不愧是我家的血脉,虽无酒量,酒胆却不小,给多少喝多少,哎,若是大嫂知道又要唠叨我们了。”

“可不是,小七就若大嫂养的小儿子一般,叫他们回去可不敢乱说的,怕是到时却又要落埋怨……”

听到这里,顾昭只能起来,捧着脑袋问:“可是二哥二嫂,不等小弟去拜见,怎么就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直等着的细仔忙掀开床幔,顾昭抬眼一看,看到二哥顾岩带着二嫂裴氏进了屋子。

裴氏是个懂礼的,因此她只停步在了床前屏风处,隔着屏风细声软语的笑着道:“老七说的外道话,又不是外人,大哥那边今日是起不得了,行完礼仪,都是家里人,讲那么多规矩作甚,再者,你爵位比你哥大,该是他来拜你!嫂子告诉你啊,这几日,旁个没有,酒管够,祖宗的酒吃完,还有家里的喜酒呢!”

顾昭失笑,一边起一边道:“嫂子这话有些酸溜溜的,小弟怎么敢劳动二哥,天地良心,我本想着起了就去先拜见二哥的。”

裴氏顿时窘在那里,半响才笑着低语:“嗯,可不是酸了,你哥哥一辈子就混了个猴,他这只猴呀,还是没得自在的猴儿,整日困在这边边起,真真是哪里都去不得呢。”

裴氏与大嫂卢氏不同,她出身名门,乃是书香门第,说起话来那是半点直率劲儿都没有,一水儿的都是拐弯儿的话。不过今日碰到顾昭,那也是冤孽,顾昭骨子里就是老粗,因此才不会顺她老太君的意思来,因此,顾昭一边洗漱一边回道:“成,回去我就跟圣上请旨,说我二哥不愿做猴王了,他这个地方好呀!小弟真是好不羡慕,地大人多,山大王一般,要多自在就多自在,到时候我们换换就是,这个猴小弟却是不嫌弃的。”

裴氏哭笑不得,隔着屏风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