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林如海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模样,林崖身上寒毛真是根根竖起。

他心里清楚,林如海绝对不会答应此事。贾家这个联姻的念头,用意简直昭然若揭,无非是怕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嗣子远了荣国府,不受掌控,才巴巴要再嫁个贾氏女到林家。只是拿不受宠的庶女来配林家名义上的嫡长子,贾家的脸皮未免太厚。

只不过林大老爷心里依旧气不平,故意说来好叫他堵心罢了。做人儿子的,也只好压下撇嘴之类大不敬的念头,绷紧了脸答话。

“论理,这等大事但凭老爷做主,是没有儿子说话的份的,”说起礼法,林崖注意到林如海面有讽刺,急忙接着往下说:“只是婚姻乃结两姓之好,讲究个门当户对,儿子虽顽劣不才,却忝为林家长子,记在太太名下,是为嫡出,外祖家的表姐,似乎有些不匹配。”

其实林崖本人倒不太介意嫡庶之别,只是他通晓前情后事,忙着跟荣国府撇清还来不及,哪里会肯娶他家的女儿,多一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累赘?再说迎春本人脾性,实在不是个做主母的料子,又岂能做的了林家的长媳。到时候家反宅乱的,难道还要他内外一起管了不成?

林崖一脸晦气,林如海这才又开怀了几分,捻须点头附议:“你说的很是,不论人才,这身份就不匹配,若真答应了,长嫂出身上差一些,崇儿的婚事便不好说了。过几日你二表哥启程回京,我写信回绝了便罢。”

言罢,林如海又叹了口气,神色很是无奈:“只是你外祖母年高,此次统共两桩心事,咱们竟一件也不能如老人家的意,也是不孝。”

那种自然流露的惋惜与自责,说的林如海本心有多想尽孝一样,害的林崖差点绷不住面皮,撑着陪林如海装模作样叹了几句,就急忙转了话题,说起这趟外出所获。

林如海已经如愿见到了林崖变色,也就从善如流的正了颜色,就用自家产业上的出入,来指点林崖庶务上的应对。

说起来,林崖前世大小也执掌过一家企业,浸淫商场多年,许多道理古今贯通,他倒不用人教。

只是时移世易,就算是通用的道理,这里的人使出来,力道也好、关窍也罢,总是与他来的那处不尽相同。林如海不止一次指摘他行事过于直白粗暴,手腕不够圆融巧妙。他也只有从头学起、入乡随俗,好生揣摩里头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之处。

以林如海的身份城府,教导一个林崖人□故绰绰有余,两父子也是相谈甚欢,直说到黛玉那边派人三催四请,才意犹未尽的止住了话头。

林崖自回后院探望黛玉,林如海却指一事出府去了。巡盐御史统领江南盐政,本就是重臣中的重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公务上门,他前几日拨冗招待贾琏,今日又要教子,只怕这一去还不晓得多久才能返家。

即便是自觉上辈子也是个工作狂的林崖,也不禁心里泛起嘀咕,觉得林如海壮年早逝是生生累死的。

想归想,林崖脚下却不慢,由几个积年的老嬷嬷并才留头的小厮拥着进了黛玉的院子。

进门一瞧,果然林崇正拿着本四书与黛玉抵着头说话,连贾夫人留给黛玉的大丫鬟锦阙都屏气凝神,一屋子使唤下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扰了两位小主子。

林崖心底就是一叹。

黛玉的性子,还是这般通透良善,倒愈显得他们这些男儿都是满腹算计、见不得光了。

其实,他为何撇下辛苦护大的唯一胞弟先来瞧黛玉,林如海又为何欣然应允乐见其成,阖府上下就是个洒扫的婆子都晓得,这不过是为着林崖林崇是过继来的罢了。

一边要故作姿态,一边要看到林崖的态度,也只好大家一起假惺惺做戏。

林如海又何尝不晓得这点道理?只可怜他一片慈父心肠,身在局中勘不破。

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人会告诉年纪尚幼的黛玉并林崇两人,可那样两个水晶心肝的小人儿,哪里就真不明白了。

林崇与哥哥林崖是一样心思,事事以黛玉为先;而黛玉却不像他们进府之前想象的那般娇气小性儿,反而很会体谅两人。

就如今日,以黛玉之聪慧,猜到林崖必定会先来探望她,也知道他们兄弟分别这么久定然很是惦念对方,索性就提前把林崇叫来一起温书,好让他们兄弟也能早些说上话。

越与黛玉相处,林崖就越觉得曹公和那位写批注的脂砚斋的心都偏到了咯吱窝。

谁说黛玉尖酸小性儿、不饶人?如果黛玉真是那样人,她的身子骨说不定还能比现在强些,不至于如此孱弱。

黛玉是真的聪慧无双、心细如。也正是因为如此,黛玉总能体会出他人心思,为了让家中诸人都顺心合意费心,为了旁人的恶意非难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