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崖一行人自出京后,并没有打起钦差旗号,而是由一名禁军军官出面,以兵部办差的名义穿州过县,晓行夜宿,一路向南。

短短十余日,便赶到了瓜州,换船渡江直入金陵。

按照林崖路上与禁军军官与内侍头领议定的章程,众人分头行事,几名内侍脱离队伍,前往金陵城中几家尊贵的皇亲王公府中,宣谕抚慰,也是暗示城中即将有捉拿查抄之事,但与诸家无涉,勿得多疑,勿要多事。

林崖与众人依旧以兵部办差名义前往江宁府衙,面见府尊之时,林崖亮出钦差身份,声称奉有密旨,要求江宁府上下谨遵号令。

那江宁府尹是个进士出身的腐儒,走了甄家的门路才放的江宁府,吟诗作画是一把好手,于做官却是个尸位素餐,没本事的。林崖来前便了解过这个当地父母官的来历,自是不会对他透什么口风。

江宁府上下官吏僚佐中,多与当地大户纠葛甚深的,势力盘根错节,林崖本也没指望靠这个处处漏风的江宁府衙来办事。

将手下禁军侍卫分出一半,控制府衙,吩咐不得走漏风声,林崖从江宁藩库的账房中抽了几名看上去朴实忠厚的年老司员,便径直赶往江宁城锦衣府的衙门——倒也不远,隔半条街便是。

锦衣府钱堂官乃是半年多前由新君楚容华任命的,到任以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大的动作,不过显然也是个此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林崖自承身份及身负密旨的表示,钱堂官毫无讶异,验明相关文书印鉴后,如臂使指一般召集了属下众番役头目在堂前,听林崖再次口述了“奉旨查抄重犯”的谕旨后,众人山呼万岁,当下点齐人马,拥着林崖浩浩荡荡出了门。

锦衣府离甄府并不算远,半个时辰后便到了甄府门口。

时隔多年,林崖早已非当日上门拜寿的青涩少年,眉眼间也多了在北疆历练出的悍气,不过深吸一口气,就挥手发令:“把这府邸围起来,不许走脱了一个。”

自从认出了这是哪家院落,番役们就开始心惊。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今日抄的居然是金陵豪门甄府。

但有皇命提气,上司带头,钱老爷半年来雷霆手段的整治,是以无人置喙。锦衣府平日不理地方斗殴等小事,专门干的就是抄家拿人的差事,业务精熟,当下分出一拨人来,前后左右散将开去,把甄府团团围住不提。

那甄府的门房看众人来势汹汹,已然派遣小厮飞奔回去报信了,一名管事的迎上前来,堆起笑脸待要开口,林崖沉脸示意属下将其拦在门边,一群人一拥而入,不做停留,直向正堂而去。

甄府中听闻下人报告,不明所以,正巧那甄应嘉并三个儿子都在正院议事,便一起迎出来。

与林崖打了一个正面,老大甄琤不由大吃一惊:“林家小子?”

他一出声,甄应嘉心中不免惊疑不已。能让自己这个庶长子惊讶的林家小子,世上也就那么一个。

可是昨日从京城抄来的邸报还说,林崖已经领了皇命,前往西北平乱去了,怎的突然出现在金陵,还带了这一群凶人寻衅?甄家在江南多年,居然毫无消息!

强自按下心头疑虑,甄应嘉端起体仁院总裁的架子,打算与林崖寒暄一番,也好摸清头绪。

林崖却懒得与他虚以委蛇,面沉似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甄老爷见谅,在下有奉旨前来办事,便请贵府无关亲友各散,独留本宅家人听候吧。”

甄家一干人闻言自然是大惊失色,甄应嘉强自镇定下来,勉强笑道:“鄙府当下并无宾客。”

“如此也好,省却我等多事,”林崖与锦衣府钱堂官度步进入正厅,甄应嘉试探道:“林公子,是否待老夫吩咐下人预备香案及……”

“不用了,”林崖毫不客气打断:“甄大人,我这次来,是要奉旨将你甄家,撤职拿办。”

纵使甄应嘉多年为官,乍听此言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嗓音都有些变了:“林公子,这玩笑可开不得!我甄家两代皇亲,世受国恩,你凭什么说要来拿我?”

如果不是林崖带了重兵,身边还有锦衣使,甄应嘉绝对当场就要绑了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子。

“奉旨意:甄应嘉身为皇亲,交通外臣,卖官鬻爵,干涉国家抡才要务,行事多有不法,辜负朕恩,有违祖德,着革职,阖府锁拿回京查问,钦此!”

想想当年甄家如何算计自家,林崖就不觉得此人有何可悯之处,直接摸出圣旨朗声读了。

随后也不管甄家几个爷们呆若木鸡的颓丧模样,示意身边的钱堂官对番役们发号施令,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军番子分头扑向各院子,甄家仆役一律就地锁在柴房偏院,女眷们也要一一锁拿。

甄家当了这许多年的江南王,家中女眷的日子比后妃公主们都要优渥些,太太姑娘们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不由哭成一片,可惜任她们如何可怜,还是被军士们一体押往正院。

其中还混着几个有头面的贴身丫头并婆子等,军士们也分不清楚,一并押了过来,其他粗使下人便就近锁在几间屋子内。

眼见家中女眷也形容狼狈的被驱赶到正堂来,甄应嘉脸色白了又青,到底还是舍不得老母妻女,走到林崖身边低声求情:“林公子,须得给我甄家留些体面!我家太妃、贵人还在宫中,若是求得太上皇恩典,我甄家过了这一遭,你林家……林公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毕竟看林崖年轻,这甄老爷还想端着体仁院总裁、皇亲国戚的身份吓唬一下,然而他自己也明白林崖不管如何不起眼,手中圣旨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到最后不禁还是露出了心虚胆怯之意。

林崖心中暗自鄙夷,面上一片平静,只摇了摇头:“我等谨奉旨意拿人,任何人不得抗旨,抗旨者,无论是何身份,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说着,林崖的视线就在甄应嘉并他的几个儿子身上扫了一遍。

甄应嘉不自觉地将脸侧过,显然还在紧急思索对策与言辞,他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倒是端的唇红齿白,面目清秀,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显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崖这些年历练下来,早已生出一股杀伐决断的隐隐威势,平日里虽然温文尔雅,此刻场面紧张,林崖不过微微一扫,对那孩纸而言却已如利剑一般,只一眼就被吓得眼圈发红。

一旁的众女眷被他这么一引,本已略停的啼哭声又翻将起来。

想来这就是那个“甄”宝玉了,林崖暗自琢磨,这一家老小的啼哭声也吵得他心烦,但他并不想因此就施以惩戒。

倒不是他心有不忍。

林崖心里清楚,这些老幼女子和甄家的男丁一样,未来凶多吉少。说到底,她们虽然受了甄家供养多年并非全然无辜,但是到底也不至于被卖到官营的青楼画舫去受人践踏。罪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