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折本来只是找了个茶馆喝茶。他一杯茶水刚刚端起的功夫,一个面目普通,脸上挂着十分讨人喜欢笑意的男人就在他面前坐下。

“附近似乎还有空位吧。”温折向旁边扫了一眼,示意那个人可以坐到空桌上:“请阁下自便。”

男人笑的和气而不谄媚。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掌心上就托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球。这小球只有成人拳头大,通体无色透明,却周身泛着一种柔和的白光。温折打眼一扫,就知道这球正是记录事情的留影球。

“有人命我过来,将它送给温公子。”

“那人是谁?”温折皱眉问道。其实他更想知道,平白无故的,别人送他一个留影球要做什么?

男人神秘的一笑,摇了摇头:“在下不能说。”

温折也没强求他说。他上下打量了这男人一番:此人的手脚收拾的很利落,身上没有特殊的标识,面目也普通的让人一见即忘。若说唯一有点特点的地方,大概就只有他向温折递出的是左手而非右手。

“是郁金花君派你来的?”温折冷不丁道。

男人的表情上飞快的闪过了一丝讶异,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如常的笑容:“公子在说什么,在下怎么没能听懂?”

“你用左手递给我东西。这未必能说明你是左撇子,但至少也是习惯了不动右手的情况下用左手做一些事。而你左掌生茧,茧中泛蓝。据我所知,郁金花君治下有一种特殊的药材,右手是绝不方便采摘的,只有左手才摘着舒服。专门有一群人以采摘此药为生,而这种药材的根茎又汁液繁多,沾肤变色。这样的颜色如果不用特别的药物连续浸泡清洗,就是积年累月也不会褪去。”

温折一敛眉目:“所以郁金花君要阁下来做什么?”

男人面上的神情转为叹服:“温公子真不愧是菡萏花君的道侣,在下心服口服。我们花君没有什么要做的,只是要我把这东西呈递给您罢了。还请公子不要难为再下,收下这枚留影球。”

“你只是传个话,我没什么要难为你的。”温折从男人手中接过这枚留影球:“这里面记载了什么内容?”

男人笑了笑:“您为何不亲自看看呢?”

温折直觉这男人的笑意不大让人舒服,有点狐疑的看了对方一眼,到底还是接过了这枚留影球,捏紧了它,要它播放其中的内容。

这是一段从寄卖会上单独截出的影像。

温折看了一炷香的“龙舌兰胆”的拍卖活动,再那之后的货物是一名半妖。

那是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他背后生着一双天鹅一样的雪白翅膀,然而无论是翅膀,还是他的锁骨,亦或是他的手腕脚踝,都被人用极细又极坚韧的锁链穿过。

见到了这个场面,温折的眉头下意识的因厌恶而皱了起来。

留影球的视角只对着台上的地方,但是却收录了全场的声音。温折刚刚想问这个男人给他看这样一段影像有何意义时,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留影球中传了出来。

“十万灵石!我现在就要带走他!”

那声音的主人曾和温折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就在不久前还跟温折吐露爱语。而此时此刻,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激动,口吻也不似往常,语气里包含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温折眉心重重一跳。他把视线从留影球上移到那个男人的脸上,淡声道:“郁金花君只是想给我看这个?说实话,这很无聊。”

男人挑了挑一边眉毛:“公子这可就口是心非了。您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呢?”

这个留影球似乎还从别的留影球中截取了其他影像。画面一转,便是容雪淮标志性的雪衣白笠。温折通过留影球目睹了容雪淮是如此亲手打开笼子,扯断锁链,然后将那个面上神情抗拒而厌恶的青年一把抱起,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的全部过程。

放过这样一个片段,留影球最后光芒一闪,又恢复成剔透的水晶模样。温折的眼神在那留影球上停留两秒,抬起来时恍如无事。

“内容还是很无聊。”温折道:“郁金花君要你拿这个给我,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男人颇有深意的笑了笑,很是带着一种“我已看透您在硬撑的意味”,几乎让温折升起一点想要殴打他的冲动:“您真的觉得无聊吗?您自己也知道的吧,虽然菡萏花君惯常有救助他人的习性,但如此激动还是第一回啊。”

“更何况,菡萏花君出门时不说前呼后拥,至少也会有几位随从。他往日在寄卖会上买下半妖,都会要随从送到榭里安排他们做事……这么多年来,要菡萏花君亲手抱走的的人只有这一位。”男人压低了声音,把身体向前倾了倾:“恕我直言,温公子,就是当年的您,也没有如此殊荣啊。”

男人抬起眼睛,想观察一下这位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半妖的神色是否会仓皇或嫉恨。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的双眼里只有冰冷和漠然。

“郁金花君太空闲了些,竟然有大把的经历来盯着别人的家长里短。”温折把那个留影球推还给男人:“好了,眼下消息传到,你走吧。我和雪淮的事情,不劳贵主人费心。”

“公子真要我走?”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并没有初见时那样讨人喜欢,反而意味深长的让人厌恶:“我听闻公子和菡萏花君每天都要飞鹤传书。眼下距离此时都过了三四天了,公子还没有收到花君关于此事的消息,难道您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温折冷笑道:“我倒觉得,这意味着郁金花君的脖子伸的太长了,要去插手管一对道侣的闲事!”

男人仿佛对温折的脾气一点都不计较般摇了摇头,他用一种似乎是在替温折着想的语调道:“公子真是火气太大了。我们花君也是为了公子好。只要公子愿意说出苏澜的藏身地点,替我们花君将苏澜公子引出来,我们花君愿意替公子杀了这个半妖,以绝公子后患。您看这下如何?”

这当然是个一举两得宾主尽欢的主意,男人说出这段话后,笑容几乎都是志得意满一般的了。

然而下一刻,回答他的是横在他颈间的一截剑锋。

“贵花君是个下作的人,便把全天下人想的和他一样卑鄙。”温折的语气冷的简直能冻出冰碴来:“我和雪淮的事,我自会去找他问。苏澜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透露出卖他半点。让贵花君带着贵花君的杀手养伤去吧——也不知他上次被雪淮打出的伤好了吗?”

男人张了张口,刚要说点什么,那紧贴着他脖子的剑锋就向下一压,登时在他颈上破开一条血线:“阁下是要说话,还是要命?”

两人僵持了两三弹指后,男人选择了要命。

看着此人灰溜溜离开茶馆的背影,温折垂下眼睛。他面色沉郁,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无名指的戒指上。

这个男人说的没错,整段影像简直每一秒都在指向一个残酷的现实。但温折还是想去找容雪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问他是否有什么蹊跷。

容雪淮曾对他许下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不信雪淮会这样对他。

这枚戒指中封着容雪淮的一簇心头火,因此有几个特殊的效用。其中之一就是,当他们需要的时候,可以凭借这枚戒指来感受对方的位置。